崇祯年间的陕北,人心比冬天的地还硬,也比春天的冰还脆。有时候,压垮一个人的,可能只是一根特别扎人的稻草。
对李家沟的王五来说,这根稻草,是他老娘咽气前那双怎么也闭不上的眼睛。
王五是上次跟着王贵“进剿”的乡勇之一。四十多岁,光棍一条,家里就一个七十岁的老娘。胡里长派差,他不敢不去——不去,明年租子加三成,老娘就得饿死。
结果仗打得稀里糊涂,连贼人的面都没见着,就被滚木礌石打散了魂。逃回家后,惊魂未定,又赶上胡家管事来催债——前年借的一石谷子,利滚利现在要还三石。
王五跪着磕头:“管事老爷,宽限几天,等开了春……”
“开春?”管事一脚把他踹翻,“胡老爷说了,现在就要!拿不出粮食,拿你家的地抵!”
他家哪还有地?三亩薄田早些年就被抵给胡家了。如今住的破屋,还是租胡家的。
王五的老娘从炕上挣扎着爬起来,颤巍巍地说:“俺们……俺们给胡家当了三十年佃户啊……”
管事冷笑:“佃户?佃户欠债就不用还了?”说罢扬长而去。
当晚,老娘一口气没上来,走了。眼睛一直睁着。
王五埋了老娘,在坟前坐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他找了把柴刀别在腰里,没去胡家,却转身进了北山。
他是半夜摸上山的。放哨的狗剩发现时,他已经快冻僵了,举着双手,柴刀扔在脚边,嘴里反复念叨一句话:“俺要入伙……俺要报仇……”
消息传到备用营地时,李根柱正在火堆旁研究一张简陋的山势图。孙寡妇第一个跳起来:“又是胡家的诡计!上次没打下来,这次派奸细来了!”
连赵老憨都嘀咕:“这时候来投奔?怕不是探子吧……”
只有角落里的王小二,偷偷抬起头,看了王五一眼,又迅速低下——他认出这人确实是上次来的乡勇之一。
李根柱让人把王五带进来。火光下,王五脸色青紫,胡子眉毛都结了霜,但眼睛里的那股狠劲,藏不住。
“俺叫王五,李家沟的。”他哑着嗓子,“俺娘被胡家逼死了。俺要入伙,杀胡扒皮。”
“凭什么信你?”孙寡妇抱着手臂。
王五从怀里摸出个东西——一块脏兮兮的破布,上面用木炭歪歪扭扭画着些线条和方块。
“这是胡家大院的图。”他说,“俺在胡家帮工修过墙,记得大概。正门、侧门、箭楼、粮仓、马厩……”他指着图上一处,“这儿,西墙根,去年大雨冲垮过一段,后来用土坯胡乱补的,不结实。”
他又从怀里掏出个小布袋,倒出几枚铜钱、一块碎银:“这是俺全部家当,当投名状。”
最后,他抛出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胡扒皮正在找县衙的师爷,要把上次进剿不利的屎盆子,扣在张家坳、李家沟、王家堡三个村的保长头上,说他们‘勾结山匪、贻误战机’。县里已经派人暗查了。”
山洞里一片死寂。
如果这消息是真的,那就意味着:胡里长不仅没被吓住,反而在准备更阴毒的招数——借官府的手,清除“不听话”的乡邻,同时给星火营扣上更大的罪名。
李根柱盯着王五:“这些,你怎么知道的?”
“俺堂弟在县衙当杂役,偷偷递的话。”王五眼圈红了,“胡扒皮这是要赶尽杀绝啊!那几个保长为了自保,肯定会拼命带人来剿咱们,表忠心……”
这就很要命了。上次来的是乌合之众,下次来的,可能就是被逼到绝路、不得不拼命的“敢死队”。
李根柱沉默了很久。他在判断:这是苦肉计,还是真的走投无路?
他忽然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王五,你娘下葬时,棺材是薄板还是席子卷的?”
王五一怔,眼泪唰地流下来:“席子……连薄板都买不起……”
“坟头朝哪边?”
“朝西……俺娘说,死了也想看着太阳落山的地方,暖和……”
细节太细,不像编的。而且那种提到老娘时的悲愤,装不出来。
李根柱又看向王小二:“小二,你认得他吗?”
王小二怯生生点头:“认得……上次他就在队伍后头,拿的是草叉……”
王五也看到了王小二,愣住:“你……你是胡三爷院里那个小长工?你还活着?”
“俺现是护山队的人了。”王小二挺了挺瘦弱的胸膛,这句话说得出乎意料地顺畅。
王五看着王小二身上的破棉袄,又看看他脸上虽然瘦但有点血色的模样,眼神复杂。
李根柱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他忽然说:“王五,你要入伙,可以。但有三条:第一,守我们的规矩;第二,从最苦最累的活儿干起;第三,你是新来的,头三个月,行动有人看着。”
他看向孙寡妇:“孙婶,人交给你。和小二一起,归你管。”
孙寡妇皱眉,但没反对。
王五噗通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响头:“谢队长收留!俺这条命,从今往后就是护山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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