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狐岭的烽火与后金即将大举压境的警讯，如同两块巨石投入深潭，在振川营内外激起的波澜尚未平息，一阵来自东南海疆的疾风，已裹挟着咸腥的水汽与隐约的雷暴，猛烈地拍打着振川岭这艘刚刚调整航向的孤舟。
时近黄昏，一匹快马浑身汗血，嘶鸣着冲入振川主寨，骑手几乎是滚鞍落马，踉跄着扑向议事堂，手中高举一枚染血的竹管。
“急报！永丰滩……永丰滩遇袭！”
满堂皆惊！陈伍劈手夺过竹管，抽出内里绢书，目光急速扫过，脸色瞬间阴沉如水。
信是永丰滩水师营哨官（原跳荡营哨官转任）临死前所书，字迹潦草，沾满暗红血渍：“……午时三刻，不明船队突至，约大小船只二十余艘，挂杂色旗，突袭盐场……敌悍勇，火器犀利……弟兄们拼死抵抗，寡不敌众……盐场大火……末将重伤，恐难幸免……敌虏我工匠、盐工数百，焚船三艘……望营官早做提防……”
绢信从他指间滑落。永丰滩！振川营的钱袋子、未来海上希望的起点，竟在光天化日之下遭此重创！盐场被焚，工匠被掳，船只被毁，留守水师近乎全军覆没！
“查！是哪路人马！”陈伍的声音冰寒刺骨，压抑着滔天怒火。陆上强敌未至，海上后院先起火，这无疑是雪上加霜。
灰鸢早已上前，捡起绢信，又仔细查看了竹管上的刻痕和骑手带来的几件从战场捡回的证物——几枚特殊的箭簇（非明军制式，也非后金所有），一块烧焦的、绘有怪异鱼形图案的船板碎木。
“营官，”灰鸢面色凝重，“箭簇形制，似闽浙沿海海盗所用。这鱼形图案……据海商提及，像是盘踞在皮岛（朝鲜半岛西岸附近岛屿）一带，‘混海蛟’部下的标记。”
“混海蛟？”周老爹倒吸一口凉气，“可是那个与登莱官军、甚至与朝鲜都有勾结的大海寇？他怎会突然袭击我永丰滩？”
“恐怕不是突然。”陈伍眼神锐利如刀，“噶禄小队欲往沿海‘会友’，‘断脊’行动……这‘混海蛟’，就是后金‘海上的朋友’！皇太极的手，已经伸到海上来了！”
一切豁然开朗。后金陆上报复的同时，竟已暗中勾结海盗，水陆并进，欲彻底扼杀振川营于萌芽！此招极为毒辣，若海上通道被锁，振川营便是瓮中之鳖，陆上防御再强，也难持久。
形势急转直下，危如累卵。陆上，后金大军压境在即；海上，退路与财路遭重创，还面临海盗持续的威胁。内外交困，人心浮动。
“营官！让俺带锐士营去海边，宰了那帮海耗子！”李铁柱目眦欲裂。
“不可！”周老爹急道，“陆上防御已是捉襟见肘，再分兵海上，若鞑子主力此刻来攻，如何抵挡？”
赵天豪也道：“我军不善水战，仓促赴海，以短击长，恐难取胜。”
堂内争论再起，是优先陆防，还是冒险救海？似乎怎么选，都是死路。
陈伍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海中飞速权衡：陆上防御体系已初步建立，依托山险，尚可周旋。但海上若失，盐铁贸易断绝，物资匮乏，军心必溃。后金此计，正是要逼他分兵，疲于奔命。
片刻后，他猛地睁眼，眼中已是一片决然：“陆上要守，海上，更要争！”
他斩钉截铁，下达命令：
1. 陆上坚壁： 李铁柱、张猛所部，按原计划，依托黑松岭、鹰嘴崖等险要，构筑纵深防线，节节抵抗，迟滞消耗后金主力，为海上行动争取时间。赵天豪骑射营加大游击力度，袭扰敌军后勤。
2. 海上奇兵： 立即从跳荡营、锐士营中遴选精通水性、胆大心细者五百人，由陈伍亲自率领，携带最强弓弩、火器及冯七赶制的简易火雷，乘剩余所有可用船只，即刻驰援永丰滩！目标：击退或歼灭来袭海盗，夺回被掳人员，恢复盐场，打通海路！
3. 外交斡旋： 周老爹坐镇主寨，统筹后勤，并立即通过可靠渠道，联系登州陈氏等海商，重金悬赏“混海蛟”动向，并试探与其它与“混海蛟”有仇怨的海上势力合作的可能性。
4. 内部镇定： 严密封锁永丰滩受损程度消息，稳定军心民心，严防内奸趁机构乱。
“营官！您乃一军之主，岂可轻涉险地？”周老爹等人纷纷劝阻。
“此刻之险，已非寻常。”陈伍目光扫过众人，“海上之敌，乃我心腹大患，亦是我军未来生机所在。我不亲往，不足以激励士气，不足以临机决断！陆上防御，交由诸位，我信得过！”
军情如火，刻不容缓。当夜，振川营剩余的大小船只二十余艘，包括几艘勉强可用的海沧船和更多的渔船、舢板，在永丰滩简易码头上悄然集结。五百精选出的士卒，默然登船，他们大多是原籍沿海或精通水性的老卒，脸上带着悲愤与决绝。
陈伍站立在最大的那艘海沧船船头，身披黑色斗篷，赤血刀悬于腰间。海风猎猎，吹动他的衣袂。他没有做慷慨激昂的战前动员，只是沉声对环绕身边的军官们说：“此战，不为争霸，只为求生！夺回我们的盐，救回我们的兄弟，让海上群丑知道，振川营，不是他们能招惹的！”
“扬帆！出发！”
夜色中，一支算不上舰队的船队，乘着退潮的海流，义无反顾地驶入黑暗笼罩的茫茫大海。船头破开波浪的声音，如同沉闷的战鼓。船上的每个人都知道，他们将要去面对的，是纵横海上多年的悍匪，是比陆上鞑子更熟悉风浪的敌人。这是一场几乎没有胜算的赌博，但他们别无选择。
陈伍望着前方无边的黑暗，心中并无把握，只有一往无前的决心。陆上的仗是防御，是消耗；而海上的仗，是进攻，是开拓！振川营的未来，决不能困死在山岭之中。这初次的惊涛骇浪，他必须亲自去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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