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线天大捷的消息与陈伍受封“辽东南路巡防副总兵”的消息,更为这股投奔的热潮添上了一把火。一时间,通往振川岭的各条山道上,变得比往日更加热闹。形形色色的人,怀着不同的目的和期望,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振川营主寨外围,新设的“招贤馆”前,排起了长长的队伍。这馆舍由几间扩建的木屋和一片平整的场地构成,虽简陋,却透着一股新兴势力的朝气。
周老爹作为民政司的主事,亲自坐镇招贤馆。他坐在一张长条木桌后,面前摊开着厚厚的名册,脸上带着和煦而疲惫的笑容,耐心地询问着每一个前来投效的人。他的身边,几名识字的文书奋笔疾书,记录着信息。队伍缓慢前行,构成了一幅乱世求存的浮世绘。
队伍中,有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流民,拖家带口,眼神中充满了对一口饭食、一片安稳之地的渴望;有穿着破旧号衣、眼神却依旧锐利的退伍老兵,他们大多是在历次与后金或农民军的战斗中溃散下来的,一身战场技艺无处施展,渴望重新找到归属和用武之地;有背着简单工具箱、手指粗糙的流浪工匠,木匠、铁匠、皮匠皆有,乱世之中,手艺人生计艰难,听闻振川营重视工匠,便慕名而来;还有几个穿着洗得发白的儒衫、神色却有些落魄的书生,他们或是对明朝失望,或是怀才不遇,想在这片新天地里寻找机会,实现抱负。
周老爹的处理方式温和而务实。对流民,他详细询问籍贯、特长,安排暂时食宿,承诺待核实后分配田亩或安排营生;对老兵,他仔细询问原属部队、擅长技艺,记录在案,允诺后续考核;对工匠,他更是重视,直接请来冯七或其手下大匠现场初步考较;对书生,则询问经义策论,观察谈吐。
而在招贤馆不起眼的角落或对面茶馆的阴影里,灰鸢和她手下精干的察事司人员,如同无声的猎鹰,锐利的目光扫视着排队的人群。他们不记录姓名,只观察细节:眼神是否飘忽、举止是否异常、口音与所述籍贯是否相符、随身物品是否有疑点。偶尔,灰鸢会向周老爹身边的一名亲随低语几句,那名亲随便会不动声色地在名册的某个名字旁做一个极小的标记。这是初步的筛选,防备着各方势力可能派来的奸细。
场地上也不乏精彩的展示。一名自称原为明军夜不收哨官的汉子,面色黝黑,身形精干,为了证明自己的价值,牵过一匹瘦马,在校场边缘表演起了骑射。但见他翻身上马,不用马镫,仅凭双腿控马,在有限的空间里来回奔驰,同时张弓搭箭,接连三箭,箭箭命中百步外随风摇摆的草靶红心,引得围观众人一片喝彩。恰好巡视至此的赵天豪看得眼中放光,大步上前,直接与那哨官交谈起来,询问边塞防务、骑兵战术,越谈越是投机,当即向周老爹表示,此人他要了,直接编入骑射营担任教官。
另一边,一位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的老工匠,没有多言,只是从怀中掏出一卷磨损严重的牛皮纸,缓缓展开。纸上用炭笔精细地绘制着几种结构巧妙的器械图样,有可折叠的攻城云梯草图,有利用杠杆原理的省力投石机示意,还有几种改进的犁铧和水利翻车。冯七被手下人请来,初时还有些不在意,但当他的目光落在那些图样上时,顿时挪不开眼了。他蹲下身,与老工匠低声交流起来,手指在图样上指指点点,时而提问,时而沉思,脸上露出遇到知音般的兴奋。很快,这位老工匠便被冯七亲自引往工匠营安置。
通过初步筛选的人,并非立刻就能成为振川营的战兵。他们被统一安置在新建的、条件简陋却整洁的“新兵营”中,开始了严格的整编与训练。
新兵营设在一片开阔的山谷平地上,帐篷整齐排列。每日天不亮,尖锐的竹哨声便会划破黎明,新兵们必须在极短的时间内穿戴整齐,到校场集合点卯。迟到者,无论缘由,皆受处罚,从一开始就强调着铁一般的纪律。
训练是艰苦而枯燥的。老兵教官们吼声如雷,教授着最基础的队列行进、转向、阵型变换。要求极其严苛,动作稍有偏差,便会招来斥责甚至体罚。烈日下,汗水浸透衣衫,沉重的步伐扬起尘土。除了体能和纪律训练,更重要的思想灌输也在同步进行。每日操练间隙或晚饭后,会有识字的文书或老兵骨干,向新兵们宣讲振川营的宗旨:“抗虏保民,求活路,争太平!”他们会讲述后金入寇的残暴,讲述明朝官府的无能与腐败,讲述振川营为何而战,为谁而战。这些宣讲,简单直接,却有效地将这些来自不同背景、怀揣不同心思的人,逐渐凝聚到“振川营”这面旗帜之下,初步塑造着共同的信念和归属感。
李铁柱时常会来新兵营巡视,他魁梧的身影和粗豪的作风本身就是一种威慑和激励。他会随机挑选新兵角力,或亲自演示刀法,用最直接的方式告诉这些新人,什么是战场需要的勇气和力量。赵天豪则更注重小队配合和机动性训练,他的骑射营选拔标准更高,训练也更侧重骑术和协同作战。
整编并非来者不拒。周老爹和负责训练的将领们会根据训练表现、体能状况和背景核查,进行严格的筛选。那些年纪过大、体弱多病或因其他原因无法适应战兵要求的人,会被耐心劝说明情况。振川营并不会将他们随意驱逐,而是由民政司统一安排,给予种子农具,分配荒地,转为屯田户。虽然离开了战斗序列,但有了安身立命之地,这些被淘汰者大多对振川营的安排心存感激,成为了根据地稳定的基石。
整个振川岭,仿佛一个巨大的熔炉。各方投奔而来的人员,如同杂乱的矿石,经过“招贤馆”的初步筛选和“新兵营”的严格锤炼,去除杂质,融合凝聚,最终将被锻造成一块块坚硬而统一的基石,支撑着振川营这座新兴的堡垒,向着更高、更宏伟的目标成长。
夜幕降临,新兵营帐中鼾声四起,白日的疲惫让他们迅速沉入梦乡。而招贤馆的灯火依然亮着,周老爹还在核对今日的名册,灰鸢则对着几个打了标记的名字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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