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南部的天空，铅云低垂，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一线天，这条长达数里、最窄处仅容三马并行的险峻峡谷，此刻静得可怕，只有山风穿过嶙峋怪石发出的呜咽声，如同鬼哭。
峡谷两侧的密林和崖壁之上，振川营的将士们屏息凝神，如同蛰伏的猎豹。李铁柱亲自守在峡谷最险要的中段，粗壮的手臂搭在冰凉的弓弩上，目光死死盯着峡谷的入口。跳荡营的士卒们隐身在岩石和灌木之后，身边堆满了打磨过的巨石和浸透火油的干柴捆。冯七带着工匠营的好手，分布在几个关键节点，操控着经过改良、射程更远的床弩和连夜赶制出来的、装填了铁砂和毒刺的“一窝蜂”火箭。
陈伍坐镇后方一处高地的隐蔽指挥所，通过旗语和训练好的猎隼与前线保持联系。灰鸢的斥候最后一次传回的消息确认，岳托率领的千人队，其中约有四百骑兵，六百步甲，正沿着预定路线快速推进，前锋已不足十里。这支后金军队显然没把可能存在的“山匪”放在眼里，行军队伍虽不算散漫，却也透着一股骄横之气。
“来了。”陈伍放下单筒望远镜，低声对身旁的周老爹道。他的心跳略微加速，但眼神依旧冷静。这一仗，关乎存亡，更关乎未来。
大地开始传来轻微而有节奏的震动，那是数百匹战马奔腾带来的轰鸣。很快，一队后金斥候骑兵出现在峡谷入口，他们警惕地观察着两侧山崖，但峡谷幽深，植被茂密，肉眼难以发现精心伪装的伏兵。斥候打出安全的旗号，大队人马随即涌入峡谷。
身着蓝色棉甲的后金步骑兵，如同一条流淌的溪流，灌入了狭窄的河道。骑兵在前，步甲在后，队伍拉得颇长。岳托本人被亲兵簇拥着，走在队伍相对靠前的位置，他年约三旬，面容精悍，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环境，但显然，他更警惕的是前方可能出现的明军，而非头顶的山崖。
当后金军队过半进入伏击圈最核心区域时，陈伍深吸一口气，猛地挥下了手臂！
“放！”
三支响箭带着凄厉的尖啸，射向天空！这是总攻的信号！
刹那间，一线天变成了人间炼狱！
峡谷两侧，滚木礌石如同山洪暴发般倾泻而下！巨大的石块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砸入后金行军队伍中，顿时人仰马翻，骨骼碎裂声、战马悲鸣声、士兵的惨叫声响成一片！狭窄的地形成了死亡的陷阱，后退无路，前进受阻，队伍瞬间大乱！
“放箭！”李铁柱怒吼着，率先射出一支重箭，将一名试图组织抵抗的后金牛录额真射落马下。密集的箭雨从两侧崖壁泼洒而下，缺乏有效防护的后金士兵成片倒下。
“火攻！”冯七看准时机，下令点燃了预设的火线。浸满火油的干柴捆被推下，火箭如同飞蝗般射向谷底堆积的辎重和混乱的人群。轰然一声，烈焰冲天而起，浓烟夹杂着皮肉烧焦的恶臭弥漫峡谷，进一步加剧了恐慌。
后金军队遭遇如此突如其来的猛烈打击，陷入了极度的混乱。战马受惊，四处狂奔，将背上的骑士甩落，践踏着倒地的同袍。步兵们挤作一团，挥舞着兵器却找不到敌人，只能被动地承受来自头顶的死亡洗礼。
然而，岳托所部毕竟是后金精锐。最初的混乱过后，在岳托声嘶力竭的吼叫和亲兵队的弹压下，部分军官开始试图组织反击。一些悍勇的步甲顶着箭石，试图向两侧陡峭的山坡攀爬，另一些则寻找岩石躲避，用弓箭向山上还击。
“瞄准那些军官！打掉他们的头狼！”陈伍通过望远镜观察着战局，冷静地下达指令。振川营的神射手们重点关照那些试图稳定局面的后金军官，不断有人中箭倒下。
战斗惨烈而胶着。振川营占据了绝对的地利，但后金士兵的单兵战斗力和顽强的意志超出了预料。特别是岳托的亲兵白甲兵，悍不畏死，竟然在如此劣势下，组织起了一次小规模的反冲锋，差点冲上一处地势稍缓的坡地，李铁柱亲自带人冲杀下去，才将其击退。
岳托在亲兵拼死保护下，躲到了一块巨岩之后，他盔歪甲斜，脸上沾满烟灰和血污，望着峡谷中尸横遍野、烈焰熊熊的惨状，目眦欲裂。他征战多年，从未吃过如此大亏，而且还是栽在一股名不见经传的“山匪”手中！
“撤！吹号！向后撤！”岳托知道不能再待下去了，继续耗下去，全军覆没于此都有可能。他果断下令撤退。
凄厉的牛角号声响起，幸存的后金士兵如同潮水般向峡谷入口溃退，丢下了大量的尸体、伤员和辎重。
“停止追击！肃清残敌，加固工事！”陈伍看到后金军队溃退，立刻下令。他的目的已经达到，重创敌军，挫其锐气，而非全歼。穷寇莫追，何况是岳托这样的悍将。
战斗逐渐停息，峡谷中只剩下燃烧的噼啪声和伤者的哀嚎。浓烟与血腥味混合，令人作呕。
是役，岳托所部遭受重创，初步清点，遗尸超过三百具，伤者无算，缴获战马数十匹，兵甲辎重一批。振川营方面，凭借地利和准备充分，伤亡不足百人，可谓一场大胜。
然而，陈伍脸上并无多少喜色。他走到峡谷边缘，看着下方修罗场般的景象，对赶到身边的李铁柱和灰鸢沉声道：“打扫战场要快，后金主力很可能报复。岳托此败，绝不会善罢甘休。另外，将岳托败退的消息，尽快‘透露’给曹文诏。”
他抬起头，望向北方，目光深邃。这一仗，打出了振川营的威风，也彻底将自己暴露在后金这头猛虎的视线之内。接下来的风暴，只会更加猛烈。但经此一役，振川营也终于有了在这乱世中，与各方势力对话的底气。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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