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伍强忍着伤痛，咬牙紧跟。左臂的麻木感在方才极度的紧张后似乎有所加剧，那“玉露拔毒散”的药效正在缓慢消退。
七拐八绕之后，灰鸢在一处毫不起眼、堆满垃圾和破瓦罐的死胡同尽头停下。他搬开几个看似随意丢弃的破坛子，露出后面一扇低矮、腐朽，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的木门。
他再次用特殊的节奏敲击门板。
片刻后，门内传来一个苍老而警惕的声音：“谁？”
“卖灶糖的，老刀家的。”灰鸢低声道。
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隙，一双浑浊却精光内敛的眼睛在门后扫视了一下灰鸢和陈伍，尤其是陈伍那明显不适的姿态，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将门打开。
“快进来！”
两人迅速闪身而入，木门立刻在身后关上，闩死。
门内是一个极其狭小、低矮、几乎无法站直身体的空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陈旧的草药和灰尘混合的气味。一盏如豆的油灯放在角落，勉强照亮一个蜷缩在破旧蒲团上的佝偻身影——那是一个须发皆白、满脸皱纹、穿着一件油光发亮破道袍的老者。
这老者看似行将就木，但那双看向陈伍的眼睛，却在昏暗中闪烁着一种与其年龄不符的锐利和审视。
“老刀，这位是陈兄弟，身上有要紧的东西，也受了重伤，需要地方暂避。”灰鸢对老者显然十分敬重，语气恭敬。
被称为“老刀”的老者目光在陈伍身上扫过，尤其是在他肿胀的左臂和僵硬的右腿上停留良久，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如同砂纸摩擦：“‘缠丝绕’？还混了‘腐骨钉’的碎毒？伤得不轻啊小子…能撑到现在，命够硬。”
他一眼便道破了陈伍伤势的根源！陈伍心中一震，立刻拱手：“晚辈陈伍，见过前辈。求前辈援手！”
老刀浑浊的眼睛眯了眯，并未立刻答应，而是看向灰鸢：“外面的风声，我也听到了。雷疯狗都出来巡街了，你们惹的麻烦不小。”他称呼那锦衣卫千户为“雷疯狗”，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莫名的底气。
灰鸢苦笑：“刀老慧眼。确实捅了马蜂窝。陈兄弟带来的东西…关乎社稷存亡！上面已知道，命我务必护他周全，等待接应。”
老刀沉默了片刻，缓缓从蒲团旁摸出一个脏兮兮的布包，打开，里面竟是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银针、小刀和瓶瓶罐罐。
“把他扶过来，躺下。”老刀对灰鸢示意了一下角落一张铺着破草席的矮榻。
灰鸢连忙搀扶陈伍过去躺下。
老刀挪到榻边，枯瘦的手指如同鹰爪般按住陈伍的左臂，仔细探查了片刻，眉头越皱越紧：“毒已入骨，寻常手段难救。要想保命，乃至恢复这只手，需行险招。”
他抬起眼皮，看向陈伍，目光锐利：“小子，老夫有两种法子。一，用金针渡穴，辅以猛药，将毒硬生生逼出大半，但过程痛苦无比，犹如刮骨疗毒，且伤元气，之后你这左臂力气能剩几成，看造化。二，用更温和的药石，徐徐图之，能保住手臂大半功能，但耗时日久，且需一味罕见的‘血蟾衣’做药引，老夫这里没有。”
“选哪种？”老刀盯着陈伍的眼睛。
陈伍没有丝毫犹豫，斩钉截铁道：“选第一种！请前辈施术！”时间紧迫，他等不起！哪怕废掉一条手臂，也必须尽快恢复行动力！
老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是条硬汉子。灰鸢，按住他！小子，忍住！”
灰鸢立刻上前，死死按住陈伍的肩膀和右臂。
老刀深吸一口气，眼神瞬间变得无比专注，枯瘦的手指捻起一根细长的、闪烁着寒光的银针，迅如闪电般刺入陈伍左臂肩井穴！
“呃！”一股难以形容的酸麻胀痛瞬间炸开！陈伍闷哼一声，咬紧牙关，额头青筋暴起！
老手下针如飞，又是数根银针精准刺入周围大穴。随即，他拿起一柄薄如柳叶的小刀，在油灯火焰上灼烧片刻，看准那肿胀发黑的伤口，猛地划下！
“嗤！”黑紫色的毒血瞬间涌出！
老刀手法极快，小刀轻挑，竟从血肉模糊处挑出几片细如牛毛、泛着幽蓝的金属碎屑！“腐骨钉…果然阴毒！”
紧接着，他取出一包气味刺鼻的黑色药粉，直接按在伤口之上！
“啊——！”一股如同烙铁灼烧般的剧痛轰然爆发！陈伍再也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如铁，冷汗如瀑般涌出！他死死咬着牙，口中弥漫开血腥味，几乎要昏厥过去！
灰鸢拼尽全力才将他按住。
老刀面不改色，手指连点，不断挤压伤口，更多黑紫色的毒血被药力逼出，滴落在榻下的瓦盆中，发出滋滋的声响，腥臭扑鼻。
整个过程持续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对陈伍而言却如同在地狱中煎熬了数个时辰。当老刀终于停下，敷上清凉的药膏并重新包扎时，他几乎虚脱，躺在草席上剧烈喘息，浑身如同水洗，左臂却传来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了许多的刺痛感，虽然依旧无力，但那蚀骨的酸胀和灼热感确实减轻了大半！
“毒已逼出七成，余毒需日后慢慢调理。这只手，半年内莫要用力，否则必废。”老刀擦着手，语气平淡，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陈伍挣扎着想要起身道谢。
老刀却摆摆手，浑浊的目光再次变得锐利，看向他和灰鸢：“毒好解，麻烦难办。你们在此的消息，瞒不了多久。雷疯狗鼻子灵得很，‘乌台’的鬣狗更不是吃素的。接下来，你们打算如何？”
灰鸢面色凝重地看向陈伍。
陈伍忍着虚弱和剧痛，缓缓坐起，目光扫过这狭小压抑的密室，最终落在灰鸢和老者脸上，声音沙哑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绝：
“等不是办法。我们必须…主动去找能解决问题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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