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肩背绷紧如弓,腰身微沉,脚步不疾不徐,一步一印,像在丈量一段被遗忘的岁月。
身后,新翻的田垄如墨线般笔直延展,麦茬伏倒,泥土松软,散着微腥而踏实的气息。
这是麦收前最后一犁——不是为收成,是为“正位”。
他本该在田埂尽头收犁、卸轭、擦汗。
可当他推至地头,犁尖触到那方青石界碑时,却未停。
顾夜白缓缓直起腰。
风掠过空旷田野,卷起几缕浮尘,又倏然静止。
他低头看那犁沟——起于碑侧,终于碑侧,首尾相衔,浑然闭环。
沟沿齐整,弧度温润,仿佛大地自己提笔,画下了一个无人落款的句点。
昭影不知何时已赤脚跑来,脚踝沾泥,发辫松散,小手还攥着半截青麦秆。
她蹲在沟边,指尖试探着探入湿土,忽然仰起脸,声音清亮如裂帛:“爹,地自己画了个圈!”
话音未落,远处田埂上便传来一声笑。
老陶头孙子扛着锄头来了,新削的木柄还带着树皮清香。
他放下锄,蹲下身,用拇指抹开犁沟边缘浮土,露出底下更清晰的旧痕——那不是犁出来的,是年复一年,人踏、牛踩、雨冲、霜浸,硬生生磨出来的路。
“古法耕田本就圆融,”他笑着摇头,额角沁汗,“哪来首尾?是你心里还有榜,才觉有终。”
他抬手一指田心。
麦浪正起伏。
青黄相间的穗子低垂着,在风里轻轻颔首,饱满的芒刺朝下,茎秆柔韧而谦卑。
“你看,”他声音轻下来,却字字凿进风里,“穗子低头,不是认输,是谢土。”
顾夜白没应声。
他只是静静望着那片低垂的麦海,望着那圈无声闭合的犁沟,望着女儿沾泥的脚趾陷进温润沟底——像陷进一个尚未命名的起点。
就在这时,田埂上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夜粥郎来了。
灰布衣,旧草鞋,双瓮沉甸甸压在他肩头,瓮中粥气氤氲,在初升的日光下蒸腾如雾。
他没走近,只在田埂边稳稳放下两碗新麦粥——粗陶碗,碗沿豁了一小口,釉色斑驳,却洗得透亮。
碗底无字。
但一碗浮着一枚梅核,青褐色,纹路细密,微微泛油光;另一碗浮着一粒麦仁,饱满圆润,金黄如粟,在粥面轻轻打旋。
顾夜白目光顿住。
他认得这梅核——苏锦瑟熏戏箱的沉水香里,总混着一点梅子酱的酸甜;也认得这麦仁——三年前雪夜,她曾从袖中抖出一把新收的麦粒,一颗颗埋进冻土,说:“粮种不死,人就不算断根。”
这不是施舍,不是纪念。
是盖章。
是落印。
是百姓以最朴素的方式,重写一本《风云录》——不排名次,不列座次,不设榜首,只记谁曾俯身,谁曾捧粥,谁曾把命熬成灯油,把名字熬成暗号,把恩义熬成麦仁里一星不灭的胚芽。
他端起一碗,热粥熨贴掌心。另一碗,他轻轻推至昭影面前。
她没急着喝,只伸出小指,小心翼翼拨弄那枚梅核,让它在粥面缓缓打转,像一颗不肯沉底的星。
风忽起。
麦浪翻涌,沙沙作响,如千人低语,万影齐动。
顾夜白喉结微动,将最后一口粥咽下。
温热顺喉而下,却似一道火线,直抵心口——那里,十年冰封的冻土正悄然酥裂。
他放下空碗,抬眼望向女儿。
昭影正低头,从田埂边抽来几根青麦秆,指尖灵巧翻飞,麦节柔韧,茎皮微涩,她却捏得极准,一圈,两圈,绕指成环。
顾夜白站着未动。
她却忽然踮起脚,仰起小脸,把那枚尚带体温的麦环,轻轻戴上了他的头顶。
麦秆微凉,带着晨露与泥土的微腥,环形轻巧,却稳稳扣住他束发的黑布。
他怔住。
风拂过麦环,发出极细的“簌簌”声——
像幕布初启,丝线微颤,影人将动未动的一瞬。
夕阳熔金,泼洒在翻过的新田之上,麦浪被染成一片流动的赤铜色,起伏间仿佛大地在缓缓呼吸。
顾夜白立在田埂尽头,犁铧斜倚肩头,铁刃映着余晖,幽光微凛,却再无半分杀气——只余温厚沉静,如钝剑归鞘,如烈火入灰。
他垂眸,看昭影的小手还搭在他腕上,指尖沾着湿泥与麦芒,暖烘烘的。
她仰着脸,睫毛颤得像初生蝶翼,眼睛亮得惊人,盛着整片燃烧的天光。
那枚麦秆编就的环,仍稳稳扣在他发顶,松软却不坠,轻巧却自有分量,仿佛不是草茎所制,而是用三年雪夜埋种的执念、百场皮影开锣的鼓点、千次暗巷递信的指温,一寸寸捻出来的。
她忽然松开他的手,转身蹲下,又抽三根青麦秆,指尖翻飞如蝶掠春水——咔、绕、扣、拧,不过眨眼,第二枚麦环已成。
她踮脚,将它轻轻套上自己发髻,歪头一笑:“爹戴梅核,我戴麦仁;爹是孤辰剑主,我是守田小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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