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瑟得知消息，当即下令：“将七盏灯运至城北废戏台，连演三夜《夜白行》——我要让所有人知道，他不是戏，他是真的。”
首夜开场，万人空巷。
她立于台侧，指尖滴血入第二盏灯。
光影流转，风雪漫天，顾夜白背着漆黑棺木，独自穿行于苍茫雪原。
没有台词，只有旁白低沉响起：
“他从不说话，因他说的每一句，都算数。”
台下寂静无声，孩童自发合掌低诵，老人抹泪，少年握拳。
那一刻，信仰重新凝聚。
而苏锦瑟站在阴影里，看着那道光影，指尖忽然传来一阵麻木——
她心头一凛。
再低头时，发现血珠凝而不落，仿佛经脉被无形之手掐断。
更可怕的是……
她竟记不清，顾夜白跃下锁龙峡前，最后说了什么。
第二夜，《夜白行》演至“锁龙峡断剑”一幕时，长安城的风忽然静了。
废戏台下人山人海，烛火如星河倒悬，万千双眼睛紧盯着那盏幽蓝燃烧的映心灯。
苏锦瑟立于暗影边缘，指尖再度划破，血珠坠入灯芯，发出一声轻响——“嗤”。
光影乍起。
风雪骤烈，悬崖千仞，顾夜白背棺独战秦岳十三死士。
刀光剑影中，他左肩裂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鲜血染红黑袍，却仍步步向前。
那一刻，全场屏息，仿佛能听见雪落棺木的声音。
可当剧情推进至最后——顾夜白跃涧前的关键一瞬，苏锦瑟心头猛地一空。
她记不清了。
不是忘了情节，而是忘了他当时说的话。
那一句本该掷地有声的遗言，如今在她脑中只剩一片混沌的回音。
她只依稀记得风很大，他的身影被雪割成碎片，还有……一句关于“真相”的质问？
冷汗顺着额角滑下。
台下万人等待，不能停，也不能错。
她闭眼，凭着残存的印象与人心的揣度，低哑开口：“此战无生路，唯求一问可见！”
话音落下，灯焰猛然一颤！
刹那间，光影扭曲、崩裂——原本该是纵身跃崖的画面，竟突然转为顾夜白转身回扑，长剑直刺而来！
而被刺之人，正是站在台侧的她自己！
“不——！”台下有人惊叫出声。
“怎么回事？英雄为何杀恩主？”
“莫非这‘神话’本就是场骗局？”
质疑声如潮水涌来，起初细微，继而轰然炸开。
苏锦瑟僵立原地，心脏几乎停跳。
这不是幻术失控，是她的记忆背叛了她。
守影血脉以心驭影，若执念生疑，影像便反噬其主。
她越是害怕忘记他，就越在潜意识里怀疑自己是否早已扭曲了他的模样——甚至，是否真的只是在利用他？
“啪！”
她狠狠咬破舌尖，剧痛让神志瞬间清明。
鲜血顺唇角流下，滴在灯座上，激起一圈猩红涟漪。
她强撑着没有退后一步，反而抬手一挥，袖风扫灭错乱光影，沉声道：“灯影迷离，人心不迷。诸君所见之变，不过邪祟扰灯——明日最后一夜，我将以心头血，还天下一个真英雄。”
语毕，她转身离去，背影笔直如刃，可脚步已微微发虚。
回到地窖，四壁寒冰，唯有中央一盏残灯摇曳。
她跪坐在蒲团上，颤抖着手取出一根细长的冰针，对准掌心猛刺而下！
“呃……”闷哼出口，冷汗浸透素衣。
痛感让她勉强维持清醒。
她摊开纸卷，用冻得发紫的手指，一笔一划写下：
“若我记错你，请你……别信我。”
墨迹未干，泪已落下。
那一夜，她反复描摹顾夜白的轮廓，试图从破碎的记忆里拼凑出他最后的眼神。
可越想越怕——怕自己早已将他塑造成需要的模样，而非他本来的样子。
而千里之外，江心孤舟随波轻晃。
寒江渔父抬头望向对岸长安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仿佛整座城都在为一人点灯。
老人沉默良久，缓缓从怀中取出一枚漆黑剑穗——玄铁所铸，末端刻着一个极小的“顾”字。
那是少年昏迷前死死攥在手中的东西。
渔父轻叹一声，将其系上桅顶。
夜风吹起，剑穗猎猎飞扬，像一面不肯降下的旗。
他还活着。
可她，还能认出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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