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雪如刀,割裂了京城的寂静。
苏锦瑟端坐于孤棺盟据点最深处的暗室之中,案上两册并列:一本是砚冰冒死送来的天机阁账册,字迹工整却透着腐朽气息;另一本,则是她自家族覆灭那夜起便随身携带、从未示人的《换榜簿》。
封面无字,唯有一道朱砂斜痕,像一道斩向天命的剑光,也像一道无法愈合的旧伤。
烛火摇曳,映得她眸色幽深如井。
她指尖轻动,一页页翻过账册,唇角微扬,不是笑,而是冷刃出鞘前的震颤。
“每月三百说书人同步传颂‘神童七岁通剑理’……耗银八百两。”
“十八位退役高手假败于楚云辞之手,每人五十两酬金,外加抚恤金一百两以封口。”
“每年三千两用于心理疏导与记忆重塑——呵,连情绪都要被监控,这哪是培养天才?这是豢养提线木偶。”
她忽然停住,目光钉在夹层中一张泛黄纸页上——
【傀儡名录·十二席】
其上列名者皆为近年崛起的“风云新星”,个个声名赫赫,被誉为江湖未来栋梁。
而第三位赫然写着:楚云辞,玉面公子,年十九,已登榜前十,可塑性强,忠诚待验。
苏锦瑟瞳孔微缩,心口却涌起一阵快意的灼热。
找到了。
原来所谓的天纵奇才,不过是精心挑选、批量制造的“商品”。
他们不是英雄,是产品。
而“风云录”不是榜单,是一场持续十年的骗局。
她的指尖缓缓滑过名单,一支朱笔蘸血般落下,将除楚云辞外的十一人一一圈出。
红圈如烙印,似刑符。
门外传来脚步声,断眉刘推门而入,斗篷上还沾着雪沫。
他曾是榜外三十六高手之一,因不肯低头巴结世家而被抹去名字,如今成了苏锦瑟手中最锋利的一把暗刃。
“东西拿到了?”他低问。
苏锦瑟将名录递出,声音清冷如冰泉击石:“让他们一个个‘成名’。”
断眉刘一怔:“然后呢?”
“然后——”她抬眸,眼中寒焰骤燃,“我亲手把他们一个个踩进泥里。”
话音未落,窗外忽有风掠,一道黑影悄然落地,正是顾夜白。
他肩披霜雪,背负长棺,衣角染血,却步履沉稳如山。
“天机阁外围账房已破。”他开口,嗓音低哑,却字字如铁,“缴获一批未焚毁的声望投放记录,证据确凿。”
他将一叠卷宗置于案上,最上一页赫然写着:“项目:天才论剑·第七回;执行单位:说书行会分会十二处;总支出:白银一千二百两;目标:提升楚云辞‘少年宗师’形象认知度。”
苏锦瑟凝视片刻,忽然笑了。
那笑不带温度,却惊艳如雪崩月出。
“既然他们爱演戏……那我就陪他们演一出更大的。”
三日后,京城南市街头多了一家流动皮影摊。
摊主是一位蒙纱女子,声音婉转,光影灵动。
她不收钱,只赠孩童一种小巧木雕人偶——身穿玉面白袍,面容俊秀,背后插着一根细签,签上刻字:“你说我是谁,我就是谁。”
百姓初觉有趣,争相领取。
孩童们牵着小人奔跑嬉闹,口中竟自发唱起一首新童谣:
“线在天上手在阁,哭笑由人不由我。
今日捧你做神仙,明日烧你祭香火。”
起初无人在意,可不过两日,整座京城仿佛被这首童谣浸透。
茶楼酒肆有人哼唱,私塾学童拍手传诵,连达官贵人家的丫鬟仆妇也都低声絮语。
“傀儡偶”成了街谈巷议的焦点。
而当裴文渊——那位高居云端的天机阁主——终于听闻此事时,已是第五日清晨。
他摔碎了茶盏,怒极反笑:“一个戏子,竟敢动摇天下正统?令下,禁售!凡持有‘傀儡偶’者,视为谤议朝廷,拘押查办!”
圣旨未至,禁令先出。
可荒谬的是,这一压,反倒激起滔天逆浪。
民间抢购成狂潮,黑市价格炒至十两银一只,更有侠义之士公然佩戴游街,称其为“反榜圣物”。
甚至有江湖浪人谱曲传唱,将“你说我是谁,我就是谁”编成悲歌,在酒楼彻夜弹奏。
风暴中心,苏锦瑟立于城楼之上,望着底下人潮汹涌,灯火如海。
她手中握着一份新制成的皮影剧稿,标题仅四字:《玉面之下》。
今晚子时,第一幕将在此上演。
光影起时,万人空巷。
画面中,少年楚云辞白衣胜雪,执剑论道,台下掌声如雷。
可镜头一转,幕后百名说书人齐声念诵同一段词;更深处,十八名老武夫收钱退场,彼此苦笑:“又演了一场。”
最后一幕,万线垂天,无数木偶腾空而舞,皆作英豪相。
而网心高座一人,戴青铜面具,手握巨笔,在一本名为《风云录》的册子上勾画姓名。
全场死寂。
唯有风穿过城楼,吹动帷幕,露出一角黑暗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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