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是刘亦菲亲自打电话告诉沈遂之的。电话里，她的声音努力维持着平静，甚至刻意带上了一点轻快的语调，但沈遂之还是听出了那底下难以完全掩饰的疲惫、一丝不甘，以及某种“尘埃落定”后的认命感。
“遂之哥，我决定了，接《功夫之王》。” 她说，“和公司、还有我妈……反复讨论了很久。他们觉得，这个机会太难得了，错过可能就再也没有。而且，合同条款、待遇、宣传定位……各方面都谈得不错。李连杰老师和成龙老师也给了我很多鼓励……”
她絮絮地说着那些权衡后的“优势”，像是在说服他，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沈遂之握着手机，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窗外是北京冬日午后苍白的天光。他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脸上也没什么表情。直到刘亦菲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似乎等待着他的回应。
“嗯。” 他终于开口，声音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既然决定了，就好好准备。动作戏注意安全，也要下功夫。和两位前辈多学习，不止是功夫，还有他们的职业态度。”
他的回答官方、得体，甚至带着一丝前辈对后辈的常规嘱托，唯独没有她或许期待中的——理解？认同？或者哪怕是一点点的惋惜？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刘亦菲更低的声音：“嗯，我知道。谢谢你，遂之哥……之前给我的建议。”
“不客气。” 沈遂之说，“祝你拍摄顺利。”
通话结束。沈遂之将手机随手放在一旁的大理石窗台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声。他维持着站立的姿势，目光投向远方城市模糊的天际线，心里却并没有什么波澜壮阔的情绪，只有一种淡淡的、近乎虚无的了然，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抽离感。
他并不意外这个结果。在娱乐圈这个巨大的名利场和资源场里，“机会”二字具有近乎魔幻的吸引力，尤其是镀着“好莱坞”、“国际巨星合作”、“史诗巨制”这样金边的机会。有多少人能真正抗拒？有多少人能在巨大的诱惑和周围人（公司、家人、团队）的合力推动下，保持绝对的清醒和决断力？尤其是对刘亦菲这样正处于上升期、渴望被更大舞台看见的年轻演员而言。
他给过建议，基于专业判断，坦诚甚至尖锐。他以为自己至少点醒了她，让她看到了华丽袍子下的虱子。但显然，他高估了自己话语的分量，也低估了现实引力与集体意志的力量。
此刻，那句尘封在记忆深处、来自上一世某位历经沧桑的老戏骨在酒后的唏嘘，毫无预兆地、无比清晰地在他脑海中响起，每一个字都像被岁月打磨过的石子，沉甸甸地砸进心湖：
“不要共情任何一个不是你同等高度的人，也不要轻易把一个人带到不属于她的高度。他的认知，就是她命中注定的，换句话说，她的认知与决心决定了她所要承接的苦难。”
当时听到，只觉得是老艺术家的愤世嫉俗与孤高。如今亲身经历，才品出其中浸透骨髓的凉意与洞彻。
“不要共情……” 沈遂之咀嚼着这几个字。他对刘亦菲有共情吗？或许有那么一丝，在录音棚看到她眼里的光，在她大胆示爱时感受到的鲜活，在她为角色迷茫时生出的一点指引之心。但这点共情，在巨大的认知鸿沟和现实选择面前，微不足道。他的高度，是基于两世阅历、近乎偏执的艺术追求、以及此刻所站的位置而形成的。他能看到《功夫之王》剧本的苍白与投机，能看到那可能是个陷阱，哪怕镶着金边。但刘亦菲的“高度”，她的认知体系，是由她的年龄、阅历、团队环境、市场定位、乃至她作为“刘亦菲”这个个体所承载的期望与压力共同构建的。在她那个层面，“接下一部有好莱坞背景、两大功夫巨星参演的大制作”这个行为本身，其象征意义和短期收益，可能远远超过了剧本质量本身所带来的长期风险。
他试图“带”她看到更高处的风景，指出那条路上可能存在的荆棘。但她没有相应的“高度”去真正理解那风景的价值，也没有足够的“决心”去承受披荆斩棘的代价与孤独。她的认知，决定了她最终会选择那条看似更平坦、更光鲜（至少短期内如此）的捷径。
而这条路未来会带给她什么？“所要承接的苦难”……沈遂之几乎可以预见。当电影上映，或许票房不差（毕竟有巨星和噱头），但口碑分化，尤其是在真正懂行的影评人和苛刻的观众那里，那些生硬的剧情、空洞的角色、不伦不类的文化拼贴，会成为她演艺生涯上一个难以忽视的争议点，甚至可能被贴上“花瓶”、“演技未能突破”的标签。那种期望与现实的反差，来自专业层面的批评，或许还有自我怀疑的折磨……这些，都是她基于自身认知做出选择后，必然要承受的“果”。
他能做什么？替她决定？不能。强行改变她的认知？徒劳。甚至，连那份因为看透而产生的淡淡惋惜，此刻都显得多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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