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二字,像一块无形的寒冰投入厅中,让炭火带来的暖意都似乎消散了几分。吴国贵张了张嘴,想要反驳,但触及胡国柱平静的目光和叔父深沉的表情,又把话咽了回去,只是脸色更显憋闷。
吴三桂仿佛没有听到子侄和部将的争论,他的手指在紫檀木的椅子扶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击着,发出极轻微的笃笃声,目光落在跳跃的灯火上,又似乎穿越了灯火,看向了更远、更不可知的地方。半晌,他才将视线转向一直捻着念珠、垂目不语的方光琛。
“献廷,”吴三桂唤了他的表字,声音听不出情绪,“依你之见,这盘棋,眼下该怎么下?”
方光琛手指停住,抬起眼,那双眼眸在昏黄光线下显得异常平静深邃。他放下念珠,双手拢在袖中,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条理分明:“王爷,国柱将军所言,乃老成谋国之言,道出了此事的关窍与难处。孙可望一去,他的余部看似分崩离析,群龙无首,实则陷入一种微妙的僵持。李定国占据大义名分,忠勇可嘉,然实力不足,内部掣肘;孙可望余部投靠了川东李国英,拥兵自重,却名不正言不顺,惶惶不可终日;屯奇,割据一方,首鼠两端,只求自保。此三者,互相牵制,互相猜忌,形成了一种危险的平衡。”
他顿了顿,继续道:“此等僵局,外力若以泰山压顶之势强破之,固然可能一举摧垮,却也极可能促使其在生死存亡之际,不得不暂时捐弃前嫌,合力抵抗。届时,我军面对的不是一群乌合之众,而是被逼到绝境、据守天险的哀兵,胜负之数,恐难预料。即便胜,亦是惨胜,损耗必巨。此非上策。”
“那上策为何?”吴国贵忍不住追问。
“上策在于,不战,或缓战,而屈人之兵。”方光琛语气依然平缓,却透着一股自信,“关键在于,不直接去打破那脆弱的平衡,而是因势利导,徐图缓进,谋势而不急于攻城。”
“谋势?”吴三桂眼中光芒一闪。
“正是,王爷。”方光琛微微颔首,“此‘势’,有三。其一,朝廷大义之势。王爷乃大清钦封平西大将军,奉旨经略西南,讨伐不臣,此乃煌煌正朔,名正言顺。较之李定国所拥之南明朝廷,较之孙可望余部等无主之师,较之屯奇之反复贰臣,王爷在名分上,已占尽先机,居高临下。此势,可压其心志,可分化其盟。”
“其二,兵威震慑之势。我雄师劲旅,屯于川南,虎视眈眈。无需真正拔营,只需陈兵边境,操演练兵,旌旗招展,鼓角相闻,粮草物资,大张旗鼓调运。要让昆明,要让川东,要让曲靖,日日见我营寨炊烟,夜夜闻我战马嘶鸣,让云南境内,从将帅到士卒,从官绅到百姓,皆知我关宁铁骑,引弓待发。此乃实实在在的威胁,悬于头顶的利剑,日夜煎熬其心,消磨其志。此势,可令其惧,令其疑,令其内部生变。”
“其三,分化瓦解之势。彼等本非铁板一块,各有算盘,各有忧惧。孙可望余部等怨孙可望弃之,疑屯奇并之,惧王爷讨之,其心最是摇摆不定。可明遣使者,许以高官厚禄,承诺其若能投靠我们,仍可统领旧部,镇守原地。言辞不妨优厚,姿态不妨放低,只要其心动,便是我成功。对屯奇,可私下接触,暗示其只需保持中立,两不相帮,将来王爷主政云南,曲靖仍是他屯家的地盘,且富贵有加。对李定国,则可放出风声,言其若识时务,朝廷亦不吝封侯之赏,甚至可保明室香火。真真假假,虚虚实实,重在搅乱其心,离间其盟。时日一久,猜忌必生,嫌隙必长,内部必乱。待其自相攻伐,或人心离散之时,我再以王师之名,或抚或剿,便可事半功倍,以最小代价,收最大全功。”
方光琛一番剖析,丝丝入扣,将云南局势与应对之策说得明明白白。吴国贵虽然觉得不够痛快,但也听得频频点头。胡国柱捻须沉吟,深以为然。
刘玄初此时接口,眼中闪着精于算计的光芒:“献廷公所言,实乃谋国良策。王爷,学生以为,在此谋势之策上,还可再加一策,曰借力打力,以乱促变。”
“哦?玄初详说。”吴三桂身体微微前倾,显出兴趣。
“此力,可借二处。”刘玄初伸出两根手指,“其一,借北京朝廷之力。王爷可上一道言辞恳切、情势危急的奏章,禀明朝廷,言云南乱局:李定国负隅顽抗,孙可望余部等观望不定,屯奇势弱难倚,南明朝廷尚在,土司心怀叵测。若不及早戡定,恐成西南大患,糜烂地方,殃及川黔。请朝廷速拨足额粮饷、精良火器、乃至抽调部分绿营助战,以便王爷‘审时度势,相机进剿,一举平定,永绝后患’。如此,既显王爷忠勤王事之心,又可实实在在补充我军需,增强实力,更可借朝廷煌煌天威,给云南各方施加更大压力。朝廷为了早日平定西南,纵然心中有所顾虑,在此等‘大义’名分下,也需做出让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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