蛰林
残阳的最后一缕金辉,堪堪擦过青黟山的山脊线,把莽莽林海的轮廓烫上一层朦胧的暖边。风不知何时停了,连林间惯有的松涛声都敛了踪迹,只有偶尔几声虫鸣,刚冒头就被凝滞的空气掐灭。
林深处,一棵三人合抱的古松虬枝横斜,树底的腐叶层厚得像绒毯。一道颀长的黑影贴着树根,悄无声息地蜷缩着。那是个男人,名叫陆峥。
他的头发乱得像被狂风撕扯过,沾满松针和泥土,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的下颌线条凌厉,却没了往日的紧绷,连唇边常年抿起的冷硬弧度,都柔和了几分。身上的黑色作战服早已看不出原色,撕裂的口子处翻出磨毛的棉线,干涸的血渍结成暗褐色的痂,和草屑、泥块粘在一起。
他的右手搭在身侧,掌心向上,指节粗大,虎口处有一道深可见骨的旧疤——那是三年前在边境密林里,和一伙武装走私犯缠斗时留下的。只是此刻,这只能在三秒内卸下对手关节的手,正轻轻拂过一片落在手背上的枯叶,动作慢得近乎笨拙。
陆峥曾是“山猫”特战队的尖刀,是圈内闻之色变的“猛虎”。
半年前,一场代号“猎隼”的行动,把他从云端拽进了深渊。
那次任务本该万无一失。他们接到线报,一伙跨国毒贩要在青黟山深处的废弃林场进行交易。陆峥带队潜伏三天三夜,布下天罗地网,就等收网的那一刻。可枪响的瞬间,他看见毒贩头目身边站着的,是他带了五年的徒弟,是他亲手教出的侦察兵,是他以为可以托付后背的兄弟。
那枚本该射向毒贩的子弹,擦着陆峥的肩胛飞过,击穿了他身后队友的颈动脉。
血溅在他脸上的温度,烫得他浑身发冷。
通讯器里传来徒弟带着颤音的嘶吼:“队长!他们抓了我妈!我没得选!”
那一刻,陆峥的战术思路、格斗技巧、多年的训练本能,全都成了一团乱麻。他愣在原地,看着毒贩们借着混乱突围,看着队友倒在血泊里,看着徒弟踉跄着消失在密林深处。
任务失败,牺牲三人,重伤两人。
陆峥成了整个军区的“耻辱”。
调查组的问话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的神经。“为什么在关键时刻迟疑?”“你和叛徒是否有勾结?”“作为指挥官,你如何解释这次的重大失误?”
他答不上来。
他不敢说,在看见徒弟那张满是泪水的脸时,他的脑海里一片空白。他更不敢说,当队友的血溅到他脸上时,他第一次对自己信奉多年的“正义”,产生了一丝动摇。
处分下来的那天,是个阴雨天。他亲手摘下肩章,摘下那枚刻着“山猫”字样的徽章,走出了那座他待了十年的营区。
雨丝打在脸上,冰凉刺骨。他没有回家,没有联系任何人,只是买了一张去往青黟山的车票。他要回到那个让他一败涂地的地方,像一头受伤的猛虎,躲进密林深处,舔舐自己的伤口。
他在古松旁已经待了七天。
七天里,他没碰过手机,没见过任何人。饿了,就摘些野果,或者在小溪里摸几条鱼,用最简单的方式烤熟;渴了,就喝山涧里的泉水;累了,就蜷缩在树根下,听着风声入眠。
他不再去想那些质问,不再去想徒弟的脸,不再去想那枚偏离轨道的子弹。他像这片丛林里的一棵草,一块石头,任由晨露打湿他的头发,任由蚊虫叮咬他的皮肤,任由时间在他身上缓慢地流淌。
他的爪牙,在这片静谧的林子里,一点点收敛。
这天清晨,天刚蒙蒙亮,林子里飘起了薄雾。
陆峥被一阵细微的响动惊醒。
他的身体瞬间绷紧,肌肉下意识地收缩,手伸向了腰间——那里本该插着一把军刺,现在却空空如也。他愣了一下,才缓缓放松下来。
响动来自不远处的灌木丛。
他循着声音望去,看见一只刚出生没多久的小麂,正跌跌撞撞地从灌木丛里钻出来。小麂的腿还很软,走一步晃三下,身上的绒毛湿漉漉的,沾着露水,像一团浅棕色的绒球。
它似乎还没察觉到危险,歪着脑袋,好奇地打量着四周。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清澈得像山涧的泉水,不含一丝杂质。
陆峥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小麂慢慢朝他的方向走来,离他越来越近。它的鼻子轻轻翕动着,似乎在嗅着什么。当它走到离陆峥只有三步远的地方时,忽然停住了脚步,歪着头,盯着陆峥看。
四目相对。
陆峥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看见小麂的眼睛里,映出了自己的影子——那个头发凌乱、衣衫褴褛、满脸胡茬的男人,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凌厉,只剩下疲惫和茫然。
小麂似乎不怕他,轻轻“呦”了一声,然后低下头,用鼻子蹭了蹭陆峥的手背。
温热的触感,像一股电流,瞬间窜遍了陆峥的全身。
他的喉咙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像触碰易碎的珍宝一样,摸了摸小麂的绒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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