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从池底传来的“咯啦”声，并不响亮，却像一把锈蚀的钥匙，猝然捅进了三人耳膜的锁芯。
不是石裂，不是水沸。
更像某种庞大、沉重、且带着明确铰链结构的东西——比如一道尘封千年的石门，或者一副深埋地底的青铜棺椁——在外部压力变化下，内部机关被艰难地、勉强地，撬动了一丝丝缝隙。
唐寡妇在声音响起的刹那，左手五指已如鹰喙般凌空一抓。
没有实物，却仿佛扯动了空气中无形的丝线。
她腕间那对银镯爆发出刺目的幽蓝光晕，光晕如涟漪扩散，瞬间扫过方圆三丈。
竹林里枯死的竹竿应声发出“咔、咔、咔”的脆响，由近及远，接连爆开十几根，竹腔里喷出的不是竹屑，而是灰白色的、带着浓烈硝石味的粉末。
“退三步！踩艮位！”她低喝，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巫祝腔调。
苏瑶几乎是本能地右足后撤，靴跟精准地踏在一块微微凸起的卵石上——那是她刚才余光扫过时记下的位置。
唐守拙慢了半拍，但也踉跄着跟上了步点。
就在三人位置变换的瞬间，他们原先站立的那片青石板，爪痕交汇处的“祭牲纹”古符，猛地向内一陷！
不是塌陷，是“吸收”。
那些由老坟土凝聚的深褐色线条，像是被石板底下无形的巨口吸吮，倏地消失无踪。
紧接着，石板上所有淡蓝色的盐晶幽光齐齐熄灭。
方圆数丈内的温度骤降，呵气成霜。
而十几仗外，铁栅栏围起的“温泉古源”，异变陡生。
池面那层乳白色的浑浊，如同被一只看不见的巨手搅动，开始顺时针缓缓旋转。
初始很慢，渐渐加速，不出十个呼吸，已形成一个直径丈许的漩涡。
漩涡中心深不见底，漆黑如墨，与周遭浑浊的乳白形成诡谲对比。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漩涡的边缘，开始浮起一些东西。
不是枯枝败叶，也不是池底淤泥。
先是几片边缘焦黑、质地非金非玉的碎片，形状不规则，表面刻着极细密的雷纹。
紧接着，是半截断裂的青铜箭镞，箭杆早已朽烂无存，但镞头上依稀有暗红色的斑驳——那不是锈，是沁入金属肌理的血痕。
然后，是更多的碎片：陶器残片、骨器碎渣、甚至还有几颗颜色惨白、明显经过高温灼烧的兽类齿骨。
所有这些“杂物”，都沿着漩涡水流旋转、沉浮，却诡异地不随水流被甩出中心，反而像被某种磁场吸附，始终在漩涡内圈打转。
“兵煞残秽……”唐寡妇盯着那些碎片，尤其是那半截青铜箭镞，瞳孔缩成了针尖，
“黄帝战蚩尤，缴其部众铜兵，断而不毁，浸以地火泉眼，借氤氲阳和之气，化其锋锐戾气，镇于七十二地窍。这口泉，就是一处‘化兵池’！”
她话音未落，漩涡中心那墨黑的深处，毫无征兆地睁开了一只眼睛。
没有眼眶，没有睫毛，甚至没有明确的“眼球”结构。
那只是漩涡最底部，一团凝聚到极致的黑暗，突然向四周“撑开”，露出一圈环状的、暗金色的纹理。
纹理缓慢旋转，中心是最深邃的黑，仿佛通往另一个维度的甬道。
一种被彻底“看穿”的冰冷感，瞬间攫住了岸边的三人。
那不是生物的注视，而是某种法则，某种被禁锢于此的古老凶念，隔着千载封印投来的一瞥。
唐守拙怀里的鹤嘴镐疯狂震颤，镐尖笔直指向那只“眼睛”，发出高频率的尖啸，像是在警告，又像是在……共鸣？
他脊柱深处那条新生的盐晶龙脉骤然发烫，一股暴戾的、充满厮杀渴望的意念顺着经脉向上冲撞，几乎要冲破他的天灵盖！
视野边缘，无数碎片化的幻象汹涌而来：
身披兽皮、头戴铜角的巨人仰天咆哮；天空中雷火交织，龙影翻腾；
大地崩裂，滚烫的岩浆与浑浊的泉水一起喷涌……
“守拙！凝神！”苏瑶的厉喝如同冰锥刺入耳膜。
她不知何时已咬破指尖，以血凌空画出一个繁复的符印，一掌拍在唐守拙后心。
符印入体，带来针刺般的剧痛，却也暂时压下了那股狂暴的意念。
几乎同时，漩涡中的“眼睛”似乎对鹤嘴镐的尖啸产生了反应。
暗金色的纹理旋转骤然加速，中心黑洞猛地向内一缩，旋即——
轰！！！
一道水桶粗细的、凝实如汞柱的乳白色水箭，从漩涡中心暴射而出！
不是喷向天空，而是如同有生命的巨蟒，凌空一折，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直扑唐守拙面门！
水箭未至，那股蕴含其中的、高温高压的氡气与硫磺混合物，已灼得人面部皮肤刺痛欲裂，更可怕的是水箭核心那一点针尖大小的暗金光芒——
那是“眼睛”的瞳光，带着直透神魂的“兵煞”侵蚀之力！
唐寡妇动了。她没有后退，反而向前踏出一步，枯瘦的身躯在这一刻仿佛与脚下大地连成了一体。
她双手在胸前结出一个古老到近乎失传的巫印——十指扭曲交叠，形如龟甲裂纹。
口中诵念的，不再是汉语，也不是任何已知的少数民族语言，而是一种音节艰涩、喉音浓重、仿佛从大地深处挤出来的太古咒言：
“赫赫旻天，蚩尤戮残；地窍永锢，兵锋不扬——镇！”
最后一个“镇”字出口，她双掌猛地向前一推。
没有光华，没有气浪，但以她双掌为起点，前方扇形区域内的空气骤然“凝固”了。
不是结冰，而是密度变得像水银一样沉重。
那道激射而来的乳白水箭，一头撞进这片“凝固空气”中，速度肉眼可见地暴跌，箭身剧烈颤抖，发出金属摩擦般的刺耳尖鸣，表面的乳白色迅速黯淡、剥落，露出内部那一道暗金色的、如同活物般扭动的核心煞气。
水箭艰难地向前推进了不到三尺，终于力竭，“哗啦”一声溃散成普通的热泉水，洒落一地，蒸腾起浓烈的白雾。
但核心那点暗金煞气并未消失，反而像是被激怒，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凌空一转，就要再次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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