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着御案后那双温和却深不见底的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臣的答案,和批复一样。”我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彻查。”
乾清宫里静得能听见铜漏滴水的声响。
隆庆帝看着我,看了很久。然后,他脸上慢慢绽开一个笑容。不是朝会上那种端着的笑意,而是种混合着欣慰、疲惫,还有那么点如释重负的复杂神情。
“李卿,”他轻轻说,“朕就知道,你会这么选。”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二月的阳光透过窗棂,在他玄色的常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徐师傅老了。”皇帝背对着我,声音很轻,像在自言自语,“有些事,他看不清,也管不住了。高师傅……锐气足。”
我心里“咯噔”一声。
“陛下,”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徐阁老毕竟是三朝元老,首辅重臣。此案若查,当只究徐琨之罪,不及……”
“朕知道。”皇帝转过身,打断我,眼神里有种罕见的锐利,“徐师傅的体面,朕会给。但该查的,必须查清楚。”
他走回御案前,从抽屉里取出一份薄薄的奏折,推到我面前。
“这是通政司昨日递上来的密报,还没入档。”皇帝的手指在奏折上敲了敲,“苏州府报,去岁水灾,朝廷拨下的三万两赈灾银,有两万两‘不知去向’。经手人……是徐琨的门客。”
我翻开奏折,只看了一眼,手就僵住了。
不是为那两万两银子,在见惯了严世蕃手笔的我眼里,两万两不算大数目。让我心惊的是奏折末尾那一行小字:
“涉案银两,疑似经漕运私船,转往蓟州方向。”
蓟州。九边重镇。徐阶的门生故旧里,确实有几位在蓟辽督抚衙门当差。
“陛下,”我合上奏折,抬头,“此事……”
“此事你知,朕知。”隆庆帝看着我,“查案要讲分寸。徐琨的罪,该定什么定什么。但有些线……查到即可,不必深究。”
我懂了。
皇帝要的,不是扳倒徐阶,至少现在不是。他要的是一把能悬在徐阶头顶的刀,一把能让这位老首辅“自愿”致仕、把位置让给高拱的刀。
而我,就是那个握刀的人。
“臣……明白。”我躬身。
“明白就好。”皇帝重新坐下,端起已经凉了的茶,“李卿,你这面镜子,擦得很亮。但镜子太亮,有时候……也刺眼。”
这话里有话。我低头:“臣谨记。”
黄锦公公送我出来,走到宫门处时,这位老太监忽然轻声说:“李大人,前头有人等您。”
我抬眼望去。
徐阶穿着一身绯色仙鹤补子的官袍,正站在宫墙的阴影里,笑眯眯地看着我。那笑容和往常一样温和,像尊弥勒佛。
“元辅。”我上前行礼。
“清风啊,”徐阶笑着扶住我,“刚见过陛下?”
“是。”
“正好,老夫也要去文渊阁,一道走走?”他语气自然得像在邀我逛自家后花园。
我点头。两人并肩走在宫墙下的甬道上,脚步声在空旷的廊道里回响。
“开春了,”徐阶看着墙头探出的柳枝,“这宫里的柳树,比外头绿得晚些。”
“宫里地气寒。”我接话。
“是啊,地气寒。”徐阶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有些事,急不得。急了,反倒伤根。”
我心头一凛。
“对了,”徐阶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前几日翻旧档,看到你岳丈刘老御史当年在苏州任学政时,经办过一桩学田案。好像……和当地几个乡绅有些牵扯。”
他顿了顿,笑容不变:“当然,都是陈年旧事了。老夫就是随口一提,清风不必放在心上。”
我脚步一顿。
好一招敲山震虎。不,这不是敲山,这是直接把刀架在我岳父脖子上了。
“多谢元辅提醒。”我面不改色,“下官回头问问岳父,若真有手尾,也该了结了。”
“是该了结。”徐阶点头,忽然又转了话题,“邹应龙那封弹章,老夫看了。写得……很有力道。”
他停下脚步,看着我:“听说邹御史当年在翰林院时,与肃卿最为相善。年轻人有锐气是好事,但也要分得清,什么是为国谏言,什么是……党同伐异。”
这话诛心。
他在告诉我:邹应龙是高拱的人,这场弹劾是高拱指使的政治攻击。你李清风若掺和进来,就是站队,就是党争。
“元辅教诲,下官谨记。”我拱手,“都察院掌风宪,只论是非,不论亲疏。”
徐阶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笑了:“好,好一个‘只论是非’。清风啊,你比老夫年轻时……明白多了。”
他拍拍我的肩,转身往文渊阁方向走去。背影在长长的宫墙下,显得有些佝偻。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一番话,软中带硬,恩威并施。既警告我别碰他儿子,又暗示我岳父有把柄在他手里,最后还把整件事定性为“党争”,试图瓦解我查案的正当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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