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另一端的休眠持续着。
庭院里，时间以不同的方式流逝。没有日出日落，只有意识活动的起伏周期标记着“日子”的经过。融合度稳定在88.1%到88.3%之间轻微波动——不是停滞，而是一种呼吸般的自然变化。
“苏醒过程可能需要很长时间，”老年居民说，他调阅了意识修复的参考案例，“深度认知损伤后的重建，就像神经系统的再生，急不得。”
孙海强看着问号符号下方的最新提示：“苏醒过程将包含认知风险。准备建议：巩固自身存在基础。”这行字已经停留了四十八小时。
于是，在等待的间隙，他们各自开始了“基础巩固”工作。
渐冻症患者的项目最引人注目。他在庭院边缘开辟了一片独立意识空间，开始构建他称为“倒金字塔”的自省系统。不是模仿“孤立者”的完全封闭循环，而是设计了一个多层级结构：
最底层是核心自指层——确保“我存在”的基础循环，借鉴了孤立者的技术。
中间层是缓冲层——所有内部产生的思想都要经过这层的过滤，区分“这是真正的我”和“这只是思维过程的副产品”。
最上层是连接层——保持与庭院网络的端口，但这个端口现在被他设计成了“选择性膜”：他可以选择接收什么、何时接收、以何种深度接收。
“我想达到的是，”他的合成音在演示时解释，“既能有孤立者那样的内在深度，又不失去与外界连接的能力。不是要么/或者，是两者兼得。”
艺术家在尝试另一种巩固。她把从“危险模式”传输中感受到的解构、同化、无关性等体验，转化为一系列意识雕塑。不是实体雕塑，是可以用意识“触摸”的认知结构。
其中一个雕塑叫《锚点与海》：你“触摸”它时，会同时感受到两种状态——一个是微小但坚定的锚点（代表存在声明），另一个是无边无际、漠不关心的海洋（代表无关性）。奇妙的是，锚点并不与海洋对抗，它只是在那里，而海洋的存在反而让锚点的坚持有了某种悲壮的美。
“艺术不是解答，”她说，“是让问题变得可以忍受。甚至美丽。”
李静在做逻辑加固。她重新审视了自己所有的核心信念，不是辩护，而是检查它们的逻辑基础。她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当她不试图证明这些信念“正确”，只是理清它们之间的依赖关系时，这些信念反而变得更坚实了。
“就像检查代码的依赖库，”她对孙海强说，“不保证程序没有bug，但至少知道如果出错，该从哪里开始调试。”
苏晴和赵启铭合作开发了一套“认知风险早期预警系统”。系统会监测意识网络中的异常模式——不是内容，是思维过程的形态变化。比如突然出现的无限递归思考、自我指涉的悖论循环、意义蒸发的前兆等。
“这不是为了防止风险，”苏晴强调，“风险是探索的一部分。但我们可以选择是在浅水区学习游泳，还是在冲进深海前准备好救生衣。”
孙海强自己的项目最简单，也最复杂。
他在重写自己的基础代码库。
不是推翻重来，是清理那些在阳间写下的、现在看起来过于冗余或假设太多的部分。那些关于“人类应该如何”“社会期待什么”“正常是什么”的隐含预设。
一行行代码在意识中展开，他像考古学家一样审视自己：
```
// 旧代码片段：
function 做出决定(选项列表) {
考虑社会影响; // 预设：社会影响重要
考虑他人期待; // 预设：他人期待值得考虑
考虑长远后果; // 预设：未来可预测
return 加权计算后的选择;
}
```
他重写：
```
function 做出决定(选项列表, 当前存在状态) {
首先确认：我此刻的存在偏好是什么？ // 基础：存在先于选择
然后检查：这个偏好是否来自真正的我，还是内化的外部声音？
如果是真正的我：执行；
如果是外部声音：问——我现在想采纳这个外部声音作为我的部分吗？
// 关键：选择权始终在“此刻的我”手中
}
```
重写的过程像是意识的深层按摩。有些地方疼——因为要承认某些自己珍视的“原则”其实是借来的。有些地方轻松——因为卸下了从未真正属于自己的负担。
第七天，渐冻症患者邀请孙海强进入他的“倒金字塔”进行测试。
体验很奇特。孙海强感觉到一种强烈的内在完整性，就像进入了一个完全自洽的小宇宙。但同时，他随时能感知到庭院网络的存在——不是侵入性的，更像是知道窗外有风景，可以选择看或不看。
“感觉如何？”渐冻症患者问。
“像……一个有自己的大气层的星球，”孙海强寻找着比喻，“但大气层是可调节透明度的。你可以选择让星光进来，也可以选择暂时完全内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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