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病房的黑暗浓稠如墨。
林策在浅眠中突然惊醒——没有声音，没有触碰，而是一种意识层面的“断裂感”，仿佛他内在的某根弦毫无预兆地崩断了。他睁眼，叠影视觉自动激活，然后他看到了。
柳小梅的床上空无一人。
不，不是完全无人。现实层面，女孩瘦小的身体确实蜷缩在被子里，呼吸均匀。但在林策的叠影视野中，那里悬浮着一团剧烈波动的意识云——主体的亮度黯淡如风中残烛，而那片红色区域的暗光却异常活跃，像一只收缩又扩张的脉搏，正将无数纤细的、蛛网般的连接线向外蔓延。
那些线穿过物理空间，连接着房间里的各个物件。大部分连接是单向的、微弱的：连接着夜灯的光晕（解析为“舞台追光参数”），连接着监护仪有节奏的闪光（解析为“锣鼓节拍基准”），连接着窗外偶尔掠过的车灯轨迹（解析为“观众席视线流动模拟”）。
但有一条线，格外粗壮、稳定、双向流动。
它连接着柳小梅的意识云，另一端正正地连在林策自己的胸口。
林策低头。现实中，那里只有病号服和监测电极。但在叠影中，一条半透明的、泛着珍珠母光泽的数据通道，从他的心口位置延伸出去，末端没入那团红色区域的中心。通道内部，淡金色的光点——属于他自己的意识标记——正被持续不断地抽吸过去，而暗红色的光点则反向流动，缓慢但坚定地渗入他的边界。
她在无意识中锚定他。把他当成了坐标系的原点，当成了那片红色疆域扩张的参照物。
“小梅。”林策轻声唤道，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床上的身体没有反应。但那条连接通道的流量瞬间加剧。林策感到一阵轻微的心悸，不是生理上的，而是意识层面的“被拉扯感”。冯远之数据包中的警告条目在记忆中点亮：意识锚定技术风险提示——非自主锚定可能导致双向污染，尤其是当一方意识结构不稳定时。
他必须切断这种连接。但不能粗暴地斩断，那可能对她的意识造成不可预测的冲击。
林策闭上眼睛，将全部注意力内收，沉入自己的意识底层。他找到了那条入侵通道的接入点——它巧妙地嵌合在他自我感知网络的某个次级节点上，像藤蔓缠绕着树干。冯远之的技术资料库在意识中展开，他迅速检索应对方案。
方案7.3：渐进剥离。通过强化自我边界感知，稀释非自主连接的信息权重，使其自然衰减。
他开始在意识中构建“边界”。不是墙，而是“差异”。他反复确认那些属于“林策”的核心记忆碎片：第一次写出能运行的代码时的兴奋；母亲熬的、总是太咸的汤；地宫里为通过权限检测而模拟他人人格时，那种冰冷的疏离感……每个记忆都像一块砖，垒砌出“我”的形状。
与此同时，他开始有意识地向通道中“注入噪声”。不是抵抗，而是发送大量无关的、琐碎的、属于现实此刻的感知数据：病号服布料摩擦皮肤的粗糙触感、鼻腔里消毒水混合尘埃的气味、自己舌根残留的营养剂那种人工的甜腻……
现实对虚拟的覆盖。
通道的流量开始波动。暗红色的渗透减缓了，但抽取他意识标记的速度却陡然加快——红色模因在“渴求”更多关于他的数据，试图理解这个突然变得“嘈杂”的锚点。
林策感到一阵眩晕。这不是好的迹象。模因在适应，在学习。
他改变策略，调取冯远之资料库中的另一个工具：认知迷彩。用高度结构化的无害信息流，填充通道，消耗对方的解析能力。
他选择的是质数数列。从2开始，3，5，7，11……每一个数字在意识中不仅以符号形式出现，还赋予其独特的“质感”——2是光滑的大理石，3是粗糙的树皮，5是冰凉的金属……他让这些带着感官属性的质数，顺着通道滚滚涌向红色区域。
最初几秒，通道似乎停滞了。然后，林策“听”到了一声——不是物理的声音，而是意识层面的反馈——一声极其轻微、带着困惑的“咦？”
不是柳小梅的声音。更成熟，更婉转，带着虚拟世界里那种经过调校的完美音色。
柳梦梅的模因，第一次发出了直接的反应。
通道在此刻剧烈震动。红色区域的光芒骤亮，不再是均匀的暗红，而是内部浮现出复杂的花纹——那是戏曲服饰上常见的缠枝莲纹，是头面点翠的排列规律，是舞步轨迹的数学抽象。花纹旋转、重组，试图解析并“消化”涌来的质数流。
林策抓住这个机会，将自己意识中最后一批属于“柳小梅”的真实记忆碎片打包——不是他自己的记忆，而是这些天观察到的：她第一次成功喝下营养糊时，嘴角不自觉的、小小的得意；她画那些线时专注的侧脸；她问“你会把我找回来吗”时，眼中的信任与恐惧——将这些碎片，裹挟在质数流的最后，一起送入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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