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天中午,日头正高,街上行人有些懒洋洋的。
店里的钟刚刚敲过十二下,门上的铃铛便又准时地、清清脆脆地响了起来。
我正低头练习着用梳子配合手腕翻转,听见铃声,心里莫名动了一下,手上动作却没停。
倒是瑞鹅,从镜子里瞥了一眼门口,嘴角就翘了起来,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我,压低声音带着笑:“瞧,‘水官儿’又准时来‘点卯’了。”
一抬头,果然是他。
久亮独自一人推门进来,脸上还是那副有点不好意思、却掩不住明亮笑意的神情。
阳光从他身后涌进来,给他周身轮廓镀了层毛茸茸的金边,连发梢都跳跃着光点。
姑姑正给一位大妈修剪发梢。
从镜子里看见他,这次连眼睛都懒得瞪了,只是又带着几分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拖长了语调:“我说久亮啊——你这比我们店门口那棵老树上的麻雀还准点儿。”
“今天又是哪阵风把你吹来了?别告诉我又是‘正好路过’、顺便提水啊。”
久亮被说得耳根微红,但还是笑嘻嘻地,摸了摸自己其实才修剪过两天、依旧很清爽的短发:“圆圆姐,我……我就是来看看。那个……水缸还满着吗?”
“满着呢!昨天你提的那几桶,还没用下去多少。”
瑞鹅快言快语地接道,眼里闪着促狭的光,“怎么,水缸不满,你今天就白来了?”
“哪能啊!”
久亮连忙摆手,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墙角的水缸,好像不干点什么就浑身不自在。
他的视线扫过店里,最后落在我手里那把他眼熟的、掉了齿的旧梳子上。“我……我来看看你们忙不忙。顺便……看看你俩手艺……学得怎么样了。”
他说最后半句时,声音不自觉地轻了些……
我心里像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痒痒的,又有点说不清的慌。
手里那把旧梳子忽然变得有点烫手。
我把它放下,拿起抹布装作去擦旁边早已锃亮的镜子,从镜子的反射里偷偷看他。
他今天穿了件灰色的外套,干干净净。
人就站在那里,有点手足无措,却又固执地不肯走,像一棵突然扎进店门口的、生机勃勃的小白杨。
姑姑终于给大妈剪完了最后一剪刀,解下围布,一边抖落碎发,一边转过身,双手叉腰,看着久亮。
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行了行了,别在那儿杵着了。”
过来坐吧。
“今天不让你提水,也不让你洗头——你那头发再洗,该掉色了!”
久亮如释重负,赶紧在靠墙的长凳上坐下,背挺得笔直。
“霞子,”姑姑转头叫我,“去,给咋们这‘忠实顾客’倒杯水。人家天天来‘视察工作’,别怠慢了。”
“哎。”
我应了一声,放下抹布,去柜台后面倒水。
暖水瓶有些沉。
递过去时,我们的手指不可避免地碰了一下。
他的手指白皙修长指尖有些温热。
我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水在杯子里晃了晃。
“谢谢。”
他接过,低声说,眼睛看着杯子里晃动的波纹,没看我。
店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窗外隐约的市声,和姑姑整理工具的轻微响动。
他没说今天来干什么,好像真的没什么具体的事。
但我知道,他明天中午,大概还是会来的。
喜欢金声何处:1978二十元人生请大家收藏:(www.qbxsw.com)金声何处:1978二十元人生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