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合上书页,眼前仍是需要背诵的课文、需要演算的习题,和母亲带着期盼的唠叨。
但心里某个角落,已经被那些借来的光,悄悄地、永久地照亮了一小块。
看完最后一本古龙的那个晚上,我合上书,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心里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告别了什么,又即将去寻找些什么。
日子如白驹过隙,书里的江湖与情爱、侠义与传奇,一层层垫高了我的心事,也垫高了我望向教室窗外时的目光。
那里似乎有更旷远的风在吹。
然而,现实这张卷子,发下来时,分数却依然硬邦邦的,带着不容分说的残酷。
期末成绩单像一片沉重的灰色云翳,压在那个冬天——我依然在倒数十五名左右徘徊,纹丝不动。
那些在阅读中膨胀起来的、关于“可能”与“远方”的模糊感知,一碰到这具体的数字,便像被针扎破的气球,倏地瘪了下去,只剩下一地冰凉的、名为“挫败”的塑胶皮。
上午的英语课,阳光明明很好,透过玻璃照在摊开的课本上,字母却像一群冷漠又狡猾的黑蚁,在我眼前乱爬。
老师的提问像一颗精准投掷的石子,在我脑中那片名为“英语口语”的、干涸滞涩的泥潭里,“咚”地一声闷响,溅起一点尴尬的泥浆,旋即复归死寂。
我张了张嘴,那些在阅读中文时能自然流淌的词语、甚至那些在脑海中用中文组织好的意思,到了舌尖,全部堵在了一道无形的、厚厚的墙壁后面。
喉咙发紧,脸颊不受控制地烧起来。
我垂下眼,盯着课本上那个被我用笔无意识画了无数圈的单词,听见老师略带遗憾地“嗯”了一声,叫了下一个同学的名字。
那一瞬间,巨大的无力感像冰冷的潮水,从脚底漫上来,淹没了刚才阳光带来的虚假暖意。
书里的英雄可以破解最复杂的武功秘籍,侠女可以应对最诡谲的江湖风波,可我,却连课堂上一个简单的、关于日常喜好的问句都接不住。
那种在文字世界里构建起的、隐秘的自信与优越,在此刻显得如此可笑,如此不堪一击。
很灰心。
也好难过。
一种深切的、找不到出口的挫败感,攫住了我。
它比冬日的寒风更刺骨,因为它来自内部,来自那个看似努力、却依然在原地打转的自己。
我甚至开始怀疑,那些沉迷的阅读,是否只是一种逃避,一种对艰难现实的怯懦叛逃?
它们丰富了我的夜晚,却似乎并未给我的白天,铺就任何一条更平坦的路。
下课铃响了。
同学们喧闹着涌出教室。
我慢吞吞地收拾着书本,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窗外的阳光依旧灿烂,却照不进我心里那片刚刚下过冷雨的低地。
我知道,回家后,妈妈或许又会问起成绩,问起排名。
我该怎么说呢?
说我看了很多书,懂了很多道理,却依然考不出一个像样的分数?
把脸埋进冰冷的掌心,我深吸了一口气。
书页的墨香仿佛还残留在指尖,而现实的寒意,已透彻心扉。
这条名为“成长”的狭长隧道里,借来的光,究竟能照亮多远呢?
我抬起头,望向黑板上还未擦掉的、那些弯弯曲曲的英文句子,第一次觉得,它们和我之间隔着的,或许不仅仅是语言,还有一整个我尚未学会泅渡的、冰冷而真实的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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