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猴骑着他那辆旧车,后座上驮着咧嘴笑的老袁,正摇晃晃飞奔起来。
班长推着他的“二八杠”走过来,车把上挂着他的铁锹。
他看看我肩上沉甸甸的铁锹,又看看我累得发蔫的样子,下巴一扬:“还等啥?上来吧!”
我正犹豫———他已不由分说把我的铁锹接了过去。肩上一轻,心里也跟着一松。
“快点!”他已跨上车,单脚支地。
我顾不上再多想,抓紧车后座,侧身跳了上去。
刚坐稳,还没来得及说声“好了”,他脚下一蹬,车子就猛地窜了出去。
风“呼”地一下灌满了耳朵,也把我那些杂乱的念头瞬间吹散。
班长骑得真快,像是在跟渐渐浓稠的暮色赛跑。
这人,干什么都这么有劲头。
油路有被大车碾压的凹凸,车子颠簸得厉害,我差点被甩下去,慌忙间一只手死死抓住冰凉的车座底,另一只手不由自主地揪住了他外套的后襟,攥得紧紧的。
他的外套是蓝色的卡其布,洗得有点发白,被我攥出了一团紧张的褶皱。
隔着那层薄薄的布料,我能感觉到他蹬车时背脊肌肉的绷紧与放松,一种充满生命力的、扎实的起伏。
耳边是呼啸而过的、混合着尘土与青草气息的晚风。
真奇怪,明明是一样的风,坐在自行车后座上,感觉却完全不同了。
刚才劳动的所有疲惫,仿佛都被这疾驰的速度暂时甩在了身后,变成了一缕可以忽略不计的烟尘。
我们超过了一个又一个步行或骑车载人的“茄子”小队。
远处,二猴和老袁的身影也被我们迅速逼近、超过。
老袁在后座上大叫:“慢点!
骑那么快干啥!
二猴则埋着头拼命加速想追。
看着他们被越甩越远,我心里竟生出一丝孩子气的得意,仿佛这场速度的较量,我也出了一份力似的。
车子在坑洼的路上颠簸着。
我侧过脸,把声音努力送到他耳边:
“班长——”风声立刻吞掉了大半。
他微微偏过头,额前的短发被风掀起来:“嗯?”
“你回学校,”我提高音量,一字一顿,“食堂——还有饭吗?”
这回他听清了,却好像没太明白我的意思,顿了一下才答:“……应该还有吧?咋了?”
“都这个点儿了,”我继续说,声音在风里断断续续,“饭……该凉了吧?
这次他听懂了。
我感觉到他背脊的肌肉似乎松了一下,然后听到他带着笑的声音从前头传来,被风切得有些零碎,但那股爽快劲儿没变:
“凉了就凉了呗!
回去兑点热水,一样吃!”
他顿了顿,又说,声音里透着一股干完活之后的实在劲儿:
“今天累是累,可比在教室憋着得劲儿!
回去吃完倒头就睡,啥也不想!”
说完,他好像更来劲了,脚下蹬得更快了些。
车子猛地加速,我下意识地又攥紧了他的衣角。
那一刻,晚风扑面,车轮飞转。
我忘了手心磨出的红痕,忘了灌进脖子的沙土,甚至忘了还没完成的作业。
只觉得心跳得飞快,和着自行车链条规律的声响,在渐暗的天地间,划出一道轻快而有力的轨迹。
走路的同学们看着我们这辆“超速”的自行车,忍不住笑起来。
笑声、追赶的叫喊声、自行车铃铛零星的叮当声,散在五月傍晚温柔的风里。
而我们,正乘着风,掠过那片新栽的树苗,奔向灯火依稀的村庄。
他奔向可能有剩饭的学校食堂,我奔向等着我的、温暖的晚饭和可以摊开酸痛四肢的炕头。
两条路在下一个岔口就要分开,但此刻,我们还在同一辆疾驰的自行车上,朝着同一个亲切的前方,奋力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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