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的清晨,霜花在窗玻璃上绽放出晶莹的枝桠。
母亲早早起身,将年前就备好的年礼重新整理:两包桃酥用油纸包得方正正,还有父亲单位发的苹果,个个红得喜庆。
奶奶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火光映着她慈祥的面容。她往我和弟弟口袋里各塞了一把花生糖,轻声嘱咐:到了姥姥家要听话,别吵着姥姥。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温柔地抚过我的脸颊,就像往常无数个清晨一样。
父亲推出那辆擦得锃亮的二八自行车,车把上挂着的年礼在晨曦中轻轻晃动。母亲利索地把弟弟抱上前梁,用新织的毛线围巾把他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
我侧身坐上后座,双手紧紧攥住母亲的衣角。父亲不爱出门,照例又是我们去拜年。
坐稳了。母亲回头朝我笑笑,一脚蹬开支架。车轮轧过薄霜,发出细碎的声响,在清晨的宁静里格外清晰。
去姥姥家的路不过一公里,两个村子近邻。路边的草垛上还覆着一层薄霜,偶有几只麻雀在觅食。空气中飘散着鞭炮燃放后的硝烟味,与清晨的寒气交织在一起,这是独属于大年初二的味道。
母亲骑得不急不缓,遇见早起的乡邻便停下来寒暄两句。
回娘家啊?隔壁王婶挎着篮子招呼。
是啊,您这是要去哪儿?母亲笑着回应。
去趟供销社,今儿板闺女(王婶的女儿)回来呀!”
不过一刻钟光景,姥姥家那棵老柳树就映入眼帘。树下的院门大开着,姥姥系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围裙,正踮着脚向路上张望。
见我们来了,她忙不迭地迎上来,先接过车把上的年礼,又伸手要抱弟弟。妈妈仔细打量着姥姥,您这身子这俩天挺好的吧。姥姥说一切都好。
慢着点,这孩子又沉了。母亲停好车。
姥姥七十多了,姥姥的脚确实比一般老太太要大些,走起路来稳稳当当。
她一手牵着弟弟,一手拉着我往屋里走。姥姥是独居。姥爷去世后大舅结婚在旁边盖了房子。二舅在镇上二轻局当副经理。也不经常回来!
屋里炉火烧得正旺,炕桌擦得锃亮,上面摆着瓜子花生,还有姥姥自己做的芝麻糖。
我偎在姥姥身边,听她和母亲说着家常。阳光透过新糊的窗纸,在姥姥花白的发丝上跳跃。
说起来,母亲剥开一颗花生,要不是当年洋堂的嬷嬷不收我,我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姥姥手上的动作突然停住了,她缓缓抬起头来,目光越过房间里的窗户,落在了外面那棵古老而粗壮的柳树上。微风轻轻吹过,柳枝随风摇曳着,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和无尽的故事。
“那个时候啊……”姥姥轻声说道,声音有些低沉,似乎陷入了遥远的回忆之中,“你答(爹)他身体一直不太好,病恹恹的,整天躺在床上不能干重活。还要抚养你们四个孩了,真的是没有办法咯……”
她缓缓道起那段尘封的往事。原来姥姥五岁那年,她那抽大烟的父亲就把她娘给卖了。七岁时,因为实在养不起,把她也送进了右旗的洋堂里。
那些嬷嬷们都是好人,姥姥的声音很柔和,她们不兴裹脚这一套,我这双脚才没受罪。
后来想想,这反倒是因祸得福了——要不是这双大脚,你答卧病那些年,我怎么能里外操持?
母亲往姥姥身边靠了靠:所以您生我那会儿,都四十五了,大家都说这娃娃养大能指上了?一眨眼您这外孙们都这么大了。咋样,有我幸福吧!
母亲把头靠在姥姥肩上。
阳光渐渐爬满了半个炕,弟弟已经在姥姥怀里睡着了。
我看着姥姥那双布满老茧却稳健有力的大手,想起她常说的那句话:人啊,就像地里的麦子,风来了要弯腰,雨过了要挺直。
忽然明白了母亲为什么总说,苦难里也能开出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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