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院子里最后一颗鞭炮炸响,余音和硝烟还在缓缓飘散,一种满足的宁静短暂降临。
但另一种更诱人的喧嚣,立刻从厨房弥漫开来。
母亲和小姑正在那里进行最后的、也是最重要的仪式。
大铁锅坐在灶上,水开得咕嘟咕嘟直翻花,白胖胖的饺子在里头滚来滚去,像一群刚下了澡堂子的胖娃娃。
热气“呼”地一下顶开锅盖,白花花地扑了一屋子,带着那股子面香、肉香、白菜香,直往人鼻子里钻。
这味儿窜到堂屋,跟外头还没散净的炮仗味儿一掺和,嘿,说不上来,就是年味儿。
妈麻利地用笊篱把饺子捞起来,倒进那个边儿上磕掉块瓷、印着红双喜的大白盘子里。
饺子挨挨挤挤地堆成小山,皮儿薄得能瞅见里头馅儿的颜色,热气儿一丝一丝地往上飘。
盘子端上炕桌,就搁在那盏二十五瓦电灯泡底下。灯泡黄澄澄的光照下来,笼着这一桌子吃食,看着就暖和。
小姑忽然冲我们挤挤眼,压低嗓门,神神秘秘地说:“哎,俩小馋猫,先别急着动筷子。跟你们说个好事儿——”
我跟弟弟立马支棱起耳朵。
“这些饺子里头啊,”小姑嘴角弯起来,“有一个是‘福饺’。
我偷偷往里包了个新崭崭的一分钱钢镚儿!
待会儿咱们一块儿吃,看谁有福气,头一个咬到它!”
“真的?!”我跟弟弟异口同声,眼珠子瞪得比刚才看放炮时还亮。
“那还能唬你们?”
小姑乐了,“咬到钢镚儿的人,来年顺顺当当,福气挡都挡不住!”
奶奶盘腿坐在炕头最热乎的地方,看着我们俩猴急的样儿,脸上的皱纹笑得堆到了一块儿。
她慢悠悠地说:“要我说啊,就咱家这个眼珠子骨碌碌转的丫头片子,最机灵。那福气啊,八成得找她。”
“我先吃到!
肯定是我的!”弟弟筷子都举起来了,急吼吼的。
“凭啥是你的?我的!”
我嘴上不服,心里头却像揣了个小兔子,扑通扑通直跳。眼睛像探照灯似的,把盘子里每个饺子都扫了一遍又一遍,想找出哪个瞧着有点儿“福相”。
大人们都笑了,也都拿起了筷子。
屋里顿时热闹起来,说笑的,碗筷叮当碰着的,椅子挪动的,响成一片。
外头院子里的旺火还没全灭,剩下的火炭红通通的,那光从窗户纸透进来,在墙上映出一片晃晃悠悠的红影子。
把满是饭菜香和人气的屋子,照得亮亮堂堂。
我小心地夹起一个饺子,鼓着腮帮子使劲吹了吹,然后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
面皮的香,猪肉白菜馅儿的鲜,一下子就在嘴里化开了。正嚼着,忽然,“嘎嘣”一下,牙齿硌着个硬邦邦、冷冰冰的小东西。
我的心猛地一提,停了半拍。
嘴里还留着饺子的香味,可舌尖已经清清楚楚地碰到了一枚带着体温、沾着油汁、边缘有着清晰齿纹的硬币。
我愣愣地把它吐到手心,是一分钱,在昏黄的灯光下,湿漉漉地反着一点微光。
“哎哟!真让这丫头给逮着了!”小姑第一个笑起来。
弟弟“哇”地叫了一声。
妈眼里带着笑,说了句:“慢点儿吃,别硌着牙。”
奶奶没说话,只是笑眯眯地,又往我碗里夹了个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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