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蠢。
没有枷锁,何来秩序?没有秩序,何来文明?砸碎所有的瓷器,然后在废墟上用粗糙的陶土重捏,这就是他们想要的“新世界”吗?
我走到窗前。雨水顺着玻璃蜿蜒流下,将外面燃烧的河谷景象扭曲成一片晃动的、地狱般的抽象画。我能看见更远处,城堡外围的阵地上,我忠诚的“铁卫师”士兵们正在雨中加固工事。他们是河谷子弟,他们的父辈祖辈为维特斯家族服务了几代人。他们在为谁而战?为了我这个即将倾覆的“旧时代管家”?还是为了身后他们自己的家园?
也许两者都有。但很快,他们就会明白,家园和我,已经无法分割。张天卿的军队不会区分什么“贵族罪”和“平民无辜”。在他的眼里,我们整个河谷,从城堡到最边缘的佃户茅舍,都是需要被“解放”、被“改造”的旧世界污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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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族画像
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书桌边缘一处不起眼的凹痕。那是赫克托小时候,踮着脚想拿桌上的羽毛笔,不小心用玩具小剑磕出来的。我当时有些生气,但看到他怯生生的、圆溜溜的眼睛,气就消了,只是揉了揉他的头发,说:“下次想要什么,叫爸爸。”
赫克托……
我的儿子。我唯一的儿子。此刻应该在旧大陆,维希顿联邦的首都,坐在温暖的大学图书馆里,读着那些关于土壤肥力、作物轮作、可持续农业的厚重大部头。他学的正是我曾梦想用之于河谷的知识。我计划着,等他学成归来,就把爵位传给他,让他用更现代、更科学的方法,把翠玉河谷建设成整个大陆的农业典范——一个真正独立、繁荣、充满书卷气息和田园牧歌的世外桃源。
多么美好的蓝图。
现在,它和窗外燃烧的麦田一样,正在化为灰烬。
我给他写的最后一封信里,还在叮嘱他注意身体,专心学业,不要担心家里。我说一切都好,黑金的威胁已经过去,河谷正处于历史上最稳定繁荣的时期。我撒了谎。一个父亲对远行儿子最寻常、也最无奈的谎言。
他会不会从新闻里,听到卡莫纳北境联军势如破竹、旧贵族纷纷倒台的消息?他会不会猜到,他的父亲,他记忆中那个总是温和微笑、带他骑马、教他认星图的父亲,正站在一座即将陷落的城堡里,手握一把四百年前的断剑,准备迎接最不体面的结局?
“我现在很希望我的儿子还好吗?”
这个念头带来的疼痛,比即将到来的失败更尖锐。我希望他永远不要回来。希望他忘记维特斯这个姓氏,忘记翠玉河谷,在旧大陆找一个安静的角落,做一个纯粹的学者,一个普通的、不必背负任何守护责任的凡人。
那对他最好。
可我是他的父亲。我自私地希望,在某个遥远的未来,当战火平息,尘埃落定,他能回到这里。不是作为公爵继承人,而是作为一个怀念故乡的游子,看看这片土地是否真的如那些胜利者所许诺的,变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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喷泉与雕像
雨势稍歇。我披上一件厚斗篷,推开书房沉重的橡木门。走廊里异常安静,只有我自己的脚步声在石壁间回荡。墙壁上历代公爵的肖像在昏暗的壁灯下沉默地注视着我,他们的目光穿过油彩和时间,带着同样的沉重和疑问。
我走下旋转石梯,穿过空旷得有些阴冷的主厅,推开通往内庭的侧门。
冷冽湿润的空气扑面而来。内庭中央,那座父亲建造的喷泉还在工作,但水声微弱。喷泉中央的大理石雕像——第一代维特斯公爵单膝跪地,向卡莫纳国王献上河谷泥土——已经被最近的炮火损坏。雕像的头颅不见了,只剩下无头的躯干,依然保持着那个虔诚的、奉献的姿态。
我走到雕像前,伸出手,触摸那冰凉、粗糙的断颈处。雨水积在凹陷里,冰冷刺骨。
四百年前,我的祖先用忠诚和战功,换来了这片土地的守护权。四百年后,他的后代,却连他的头颅都保不住。
多么讽刺。
“父亲,” 我低声说,声音在空旷的内庭里显得格外微弱,“您说,我们是管家,不是主人。可如果连管家的身份都要被剥夺,连管家的方式都要被彻底否定……我们这四百年的守护,算什么?”
雕像当然不会回答。只有喷泉细细的水流,滴落在石盆里,发出空洞的、仿佛计时般的声响。
时间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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陷落时刻
北方天际的火光越来越亮,炮声越来越近,渐渐能分辨出不同口径火炮的轰鸣,甚至夹杂着能量武器尖锐的嘶鸣和爆炸的闷响。城堡开始震颤,灰尘从古老的石缝中簌簌落下。
我回到塔楼。这一次,我没有站在窗前,而是坐在了壁炉边的椅子上,面对着门。我脱下了沾满湿气的斗篷,整理了一下里面穿着的、式样古典但依旧笔挺的深色外套。我没有穿戴铠甲,那对我来说太重,也太不体面。我只是将父亲传下的那把佩剑,横放在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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