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拙灯熄后第三十七日,北原最北的断崖村来了个哑匠。
村人唤他阿烬,因他总在废铁堆里翻找,浑身黑灰如烬。
他不会说话,不识字,更未入过槐市,不知何为“守拙”,何为“我在”。
唯有一把钝凿,一块玄铁砧,和一双布满老茧的手。
那年雪崩封山,铁山营开路至断崖村时,全村仅余七户。
粮尽,药绝,连更夫的梆子都冻裂了。
铁山少年见阿烬蹲在雪地里,正用凿子一点点修一具破犁——犁是百年前的老物,木朽铁锈,早该弃了。
“省点力气吧。”少年劝,“新犁明日就到。”
阿烬摇头,继续凿。
凿声沉闷,如心跳,如叩问。
三日后,新犁运抵,村民欢腾。
可阿烬仍修那旧犁,日复一日,凿痕深如沟壑。
铁山少年不解,直至某夜巡岗,见阿烬在月光下试犁。
犁入冻土,竟比新犁更稳、更深、更顺——因他依每户田垄的弧度,微调了犁铧角度;按老牛步频,重配了辕杆重心。
“你修的不是犁。”少年忽然明白,“是人与地的旧约。”
阿烬抬头,眼中无光,却有火。
消息传至槐市,百姓初不以为意。
“守拙已成,何须外求?”
“彼处荒僻,不足论道。”
然墨衍闻之,盲眼骤睁:“糟了——吾等竟以‘如常’为终,忘了守拙本为应变,非固守!”
果然,半月后,异变起于无声。
先是静市席上,器物虽能自易,却渐趋同质——糖画皆甜,药露皆安,重剑皆稳,匕首皆静。
百工坊中,新器光纹整齐划一,再无“拙”“容”“赎”等异字。
共修院九墩,观者只学“标准”手法,不敢偏毫。
守拙从“因心而异”滑向“因律而同”,
从“我在”沦为“我们都这样”。
百姓未觉,因一切仍“如常”。
唯孩童忽问:“为何糖画不再有苦味?我爷爷说,他小时候吃过带药香的糖画,治咳嗽。”
老张一怔,竟答不出。
此时,阿烬携旧犁南下。
他不入槐市,只在扶桑神木北侧空地搭棚,日日凿铁。
所凿非器,乃一尊无面人像——身披百衲衣,手握千种工具,足踏万条路径,唯面部空白。
百姓围观,不解其意。
有人笑:“此像无面,如何载志?”
阿烬不答,只以凿尖轻点自己胸口,再指人像空面。
——志不在面,在凿时之心。
夜深,他燃废铁为炉,熔旧器残片,铸一新刃。
刃无铭,无光纹,甚至不如铁山营制式剑锋利。
然刃成刹那,全城守拙器物齐震!
老张糖勺断裂,青鸾药杵崩口,莫离匕首刃光黯淡——
非损,乃被照见虚妄。
原来,众人所守之“常”,早已掺入惰性;
所行之“如”,实为模仿;
所谓“自在”,不过是集体惯性的温床。
阿烬之刃,不斩物,只照心。
墨衍拄拐至棚前,颤声问:“汝欲破吾界?”
阿烬摇头,以炭在地书二字:补界。
——守拙非已完成,而是中途僵化;
非需推翻,而需凿醒。
当夜,霜璃虽已归灯,但扶桑枝头那盏无铭旧灯,忽泛微光。
光不照阿烬,而照向每一个曾自认“圆满”的人心深处。
【守拙裂隙初显】
【获得:拙刃照心(可短暂令守拙实践因真实需求而突破形式固化)】
翌日,老张熬粥,忽加一味苦药根——忆起幼时母以此治咳。
糖画勾出“苦甜相生”图,童尝之,泪下:“像爷爷的味道。”
青鸾采露,不再拘子时,而依病者脉象择时。
药露入碗,显“活”字微光。
铁山少年重锻重剑,不求“稳”,而求“应”——剑随敌势微曲,反胜刚直。
莫离磨匕首,刃光不再藏,而映所护之人面容——“藏锋”非避世,乃为看清值得守护的脸。
阿烬见之,终于停凿。
他抚无面人像,以指蘸水,在空面写下第一笔——
非字,乃一道弯弧,如笑,如问,如初生之芽。
风起,扶桑新枝垂落,缠绕人像,青金丝自生,却不再规整,而是随凿痕蜿蜒,如活脉。
百姓始悟:守拙之真义,不在维持圆满,而在敢于凿破自以为是的圆满。
更夫过巷,声轻如絮:“灯虽隐……裂还在。”
——正是这道裂,让光得以重新流入。
窗外,糖炉余温未散,药庐石臼微湿。
而阿烬的凿声,从此成为槐市晨昏的一部分,
不和谐,却真实;
不完美,却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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