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六年正月的洛阳,节庆的余温尚未散尽,街巷里还飘着爆竹燃过的硫磺味。
但都察院的官署内,已是一片肃杀。值房里炭火烧得正旺,监察御史张昶却觉得指尖发凉。他手里捏着一封密报,薄薄的纸页上只有寥寥数语,却字字千钧:“云州刺史府主簿赵顺,腊月以‘炭敬’为名,馈工部郎中王珪银二百两、绸十匹,账簿存证。”
张昶今年三十四岁,在都察院任职六年,经手的案子不下二十桩。他知道,“炭敬”是官场旧习——冬日严寒,地方官员以送炭火钱为名,给京官送礼,美其名曰“取暖之资”。开国以来此风渐盛,虽屡禁不止,但像这样明目张胆记入账簿的,还是头一回见。
“御史,此报可信否?”坐在对面的同僚李俨低声问道。李俨比张昶年轻几岁,性子更急些。
张昶将密报在炭盆上燎了燎,看着它化为灰烬:“报信人是赵顺的账房先生,因分赃不均心生怨愤。账簿他抄录了一份,三日后送到。”他顿了顿,“关键是,这账簿是赵顺亲手所记,准备回云州后向刺史邀功的——上面不仅有王珪,还有另外三个京官的名字。”
李俨倒吸一口凉气:“牵扯这么多人?”
“所以得慎之又慎。”张昶起身走到窗前。窗外是洛阳正月灰蒙蒙的天,几只寒鸦在枯枝上瑟缩。“陛下登基以来,三令五申禁绝‘冰敬’‘炭敬’。去岁平阳侯奢宴案刚过,若此时再出贿赂案……”他没说下去,但意思很明白:这是对朝廷禁令的公然挑战。
三日后,正月初八。
一个穿着灰布棉袄的中年汉子趁夜色摸到都察院后门,将一包用油纸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塞给门吏,转身消失在暗巷中。门吏不敢怠慢,立刻呈送张昶值房。
油纸包里是十几页账簿抄本,字迹工整,记录着云州刺史府去年腊月的“炭敬”支出:
“腊月初三,送工部水司郎中王珪,纹银二百两,杭绸十匹,价值约三百贯。备注:王郎中允诺开春拨云河修渠银五万两。”
“腊月初七,送吏部考功司主事孙邈,纹银一百五十两,茶叶二十斤,价值约二百五十贯。备注:孙主事允诺本年考绩‘上等’。”
“腊月十二,送户部度支司员外郎周铨,纹银一百两,貂皮两张,价值约二百贯。备注:周员外允诺减免云州今年粮税一成。”
“腊月二十,送御史台监察御史郑迁,纹银八十两,湖笔十支,徽墨五锭,价值约一百五十贯。备注:郑御史允诺关照云州刑案。”
每一条都清清楚楚,时间、人物、财物、承诺,像一把把刀子,扎在纸上。
李俨看得脸色发白:“连咱们御史台的人都……”
“郑迁。”张昶念着这个名字,声音冰冷,“去年刚擢升的监察御史,我还与他同席吃过饭。”
“张兄,怎么办?直接拿人?”
“不。”张昶摇头,“账簿是抄本,不能作为铁证。需拿到原账簿,还要查到财物去向。”他铺开纸,开始部署:“李御史,你带两个人,暗中查访王珪、孙邈、周铨三人近期有无异常花费,特别是银两、绸缎、皮货的来路。记住,要悄无声息。”
“那郑迁呢?”
“我亲自查。”张昶眼中寒光一闪,“同僚犯案,我更该查个明白。”
正月初十,张昶以“商讨开春巡查事宜”为名,来到郑迁宅邸。
郑迁的宅子在城南安乐坊,不算大,但布置雅致。院里种着几株腊梅,正开得热闹,幽香袭人。郑迁四十出头,面皮白净,见到张昶很是热情:“张御史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啊!”
两人在书房落座,仆人奉上热茶。张昶寒暄几句,状似无意地环顾书房。书架上典籍整齐,案上文房四宝都是寻常之物,唯独笔架上插着一支湖笔,笔杆是上等紫竹,笔头饱满——这种笔,一支值十贯钱。
“郑兄这笔不错。”张昶笑道。
郑迁神色微不可察地一僵,随即自然地说:“朋友所赠,朋友所赠。”
张昶不再追问,转而谈起公务。但他在告辞时,特意在院中多站了片刻,目光扫过墙角那辆半新的马车——车辕上有个不起眼的标记,是东市“瑞福绸庄”的送货标记。而账簿上记着,送郑迁的绸缎,正是从瑞福绸庄买的。
正月十二,李俨那边有了进展。
“王珪腊月十五在城西买了处小院,花了三百贯,用的全是现银。”李俨压低声音,“卖房的老汉记得清楚,银子是五十两一锭的官银,共六锭。孙邈的老婆腊月二十做了件貂皮大氅,皮子极好,少说值八十两。周铨的儿子腊月底娶亲,聘礼里有两匹杭绸,与账簿上记载的纹路、花色一模一样。”
“物证差不多了。”张昶点头,“现在差原账簿,和赵顺的口供。”
“赵顺还在洛阳?”
“在。他要在京中待到正月二十,等工部拨款的批文。”张昶从袖中取出一份请柬,“后日,云州刺史府在‘醉仙楼’宴请工部、户部几位官员,王珪、周铨都会到。赵顺作为经办人,必会出席。”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喜欢炎儿,给司马家积点儿德吧请大家收藏:(www.qbxsw.com)炎儿,给司马家积点儿德吧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