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波澜未平,陆上的根基却先传来了坏消息。这一日,沈墨正与幕僚研判南洋吴先生传回的最新密报——提及荷兰船只在吕宋以北活动,以及“林远澜”疑似与旧港林家搭线——忽闻浙江盐运使司急报:两淮盐区最新一期盐引兑付出现异常滞压,扬州、淮安数大盐商联名申诉,称浙直总督衙门新近严查沿海私港,波及正当盐船通行,致盐引无法如期兑现货盐,盐市已有不稳迹象。
紧接着,户部一位与沈墨有旧的主事,私下递来消息:朝中已有御史准备上本,弹劾沈墨在东南“苛察商旅”、“擅改盐引旧例”、“致令盐课迟误、商民怨嗟”。
盐政!沈墨眼神一凝。这是他的起家之本,也是他坐稳东南的财赋基石之一。盐引兑付不畅,直接关系到朝廷税收、盐商利益、百姓食盐,牵一发而动全身。对手这一招,可谓精准狠辣,直接动摇他的后方。
“大人,沿海严查,确实对往来船只盘检更细,或有误伤盐船,但绝不至于导致两淮盐引大规模滞压。”幕僚分析道,“恐怕是有人借题发挥,故意卡压盐引批验,或散布谣言,鼓动盐商闹事,意在逼迫大人放松海禁稽查。”
沈墨岂能不明白其中关窍。他肃清海防,触动的不只是海上非法利益,还有那些与走私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甚至本身就是走私保护伞的沿海关卡吏员、地方豪强,乃至某些与盐务有染的官员。这些人不敢明面上对抗总督权威,便从最敏感的盐政下手,这是典型的“围魏救赵”。
“盐课事大,不可不察,亦不可自乱阵脚。”沈墨沉吟片刻,下令:“第一,以本督名义,行文两淮盐运使司及沿途各钞关,申明严查之对象乃无引私船、夹带违禁之船,对持正规盐引、验明正身的官盐商船,须速验速放,不得故意刁难拖延。若有违令,一经查实,严惩不贷。将此文公开发抄,以安商心。”
“第二,派人密赴扬州,接触那几家联名申诉的大盐商,晓以利害。告诉他们,海靖则商路通,长远之利所在。若有人暗中怂恿他们与总督府为难,许以重利,让他们如实禀告,本督可保其今后盐引优先兑付之权。若执意被人当枪使……”沈墨语气转冷,“两淮盐商,也不止他们几家。”
“第三,”他转向主管钱粮的幕僚,“速查浙直两地盐课近年账目,尤其注意盐引发放、兑付、截角(盐引使用后截去一角作废)各环节,有无异常积压或空额。重点查与沿海州县、钞关往来账目。”
幕僚一一记下,领命而去。沈墨知道,这只是应急之策。对手在盐政上发难,必然留有后手。他必须揪出背后的黑手,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数日后,派往扬州的人带回消息。那几家大盐商起初言辞闪烁,在使者暗示总督已知晓有人幕后操纵并许诺优厚条件后,其中两家态度松动,私下透露:确有人暗中联络,许诺只要他们带头向朝廷申诉施压,迫使沈总督放松沿海“无理”稽查,便保证他们今后能获得更低价格、更便捷的“特殊盐货”渠道,并暗示朝中有人会为他们说话。
“特殊盐货?”沈墨冷笑。这几乎明指走私盐了。看来,自己严查海防,确实断了某些人一条巨大的财路。
与此同时,账目清查也发现了端倪。浙江某沿海盐科司,近三年有数笔盐引兑付记录模糊,对应仓廪的存盐数量却对不上,存在明显亏空。而该盐课司的一名副使,半年前突然“病逝”,其家眷却在他死后迅速迁往他乡,下落不明。更蹊跷的是,这名副使,与福建某位致仕的兵备道官员是姻亲,而那位兵备道,当年曾负责闽浙交界海防,其任内曾发生过数起“剿匪缴获盐货充公”却最终去向不明的旧案。
线索似乎隐隐指向了一个跨越盐政、海防,甚至可能涉及军方的利益网络。沈墨感到事态严重,这已不仅仅是商业利益的争夺,更可能牵扯到地方吏治腐败与军备流失。
他正要深挖,京城却突然传来一道出乎意料的口谕:皇帝陛下体恤沈墨东南奔波劳苦,特旨嘉勉,并赏赐宫廷御用“龙团”茶饼二十斤,人参十盒,以示优渥。传旨太监还私下对沈墨笑道:“陛下看了大人的奏报,对双屿港之事甚为关注,言道‘沈墨能任事,亦不易’。近来朝中有些闲言碎语,陛下并未采信,大人但放宽心,专心海防便是。”
这番突如其来的赏赐和安抚,意味深长。既是对沈墨的肯定和支持,也是一种提醒:皇帝知道他在东南不容易,也知道朝中有人攻讦,但希望他稳住局面,不要因盐政等事分心过甚,乃至影响海防大事。
沈墨谢恩领旨,心中了然。皇帝在平衡朝局,既要用他这把利剑廓清海疆,又要避免东南动荡过度。盐政的风波,皇帝或许希望他暂时按住,以大局为重。
但沈墨深知,疮痈不挑破,只会溃烂更深。盐政之弊与海防之患,根源上或许同出一脉。他可以暂时不强攻,但暗中的调查绝不能停。
“盐引之事,暂依前议处置,安抚为主,维持通畅即可。但对那名已故盐课副使的旧案,及其与福建兵备道的关联,还有那‘特殊盐货’的渠道,”沈墨对最亲信的幕僚周淮低声道,“你亲自带可靠之人,暗中继续追查,不要动用官府明面力量,所有线索密报于我。记住,只查不抓,尤其不要触动福建那边。”
周淮会意,领命而去。
沈墨走到廊下,看着庭院中初绽的玉兰花。海上追索“海先生”的棋局尚未明朗,陆上守护盐政根基的暗战却已悄然打响。这盘大棋,果然处处关联,牵一发而动全身。对手的攻击从海上转到盐务,正说明他们感觉到了痛处,也说明了这条利益链的庞大与顽固。
“想从根子上动摇我?”沈墨捻着指节,目光沉静,“那便看看,是你们编织的网结实,还是我这把皇帝亲授的尚方剑,更利一些。”他转身回到书房,摊开东南盐场与海防的复合舆图,再次陷入深思。盐与海,这两条维系东南命脉的线索,正在他面前交织成一张更为复杂险峻的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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