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天相接处泛起一抹鱼肚白，照亮了日军滩头阵地上的一片狼藉。焦黑的土地，扭曲的金属残骸，尚未燃尽的物资冒着缕缕黑烟，以及被匆忙收拢、盖着土黄色军布的阵亡者遗体，无不诉说着昨夜那场突袭的惨烈。
第6师团第13联队联队长，坂本信义大佐，脸色铁青地站在自己的指挥部前。他握着军刀刀柄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作为来自熊本、素以悍勇着称的第6师团先锋，他和他麾下的勇士们从未遭受过如此羞辱——不仅登陆受挫，更在夜间被敌人端了营地，伤亡惨重，物资损毁无数。
“联队长阁下，”一名参谋官低声汇报，声音带着惶恐，“初步统计，昨夜损失……极大。弹药，尤其是步兵炮炮弹损失近半。士兵们……士气……”
“够了！”坂本低吼一声，打断了参谋的话。他不需要听这些数字来加深自己的耻辱感。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不能迅速拿下金山卫打开局面，整个第6师团、乃至第10军的登陆作战节奏都将被打乱，他将成为弟国的罪人。
时间，他缺时间。上面绝不会允许他在这里拖延。
一个他极其不愿意，却又不得不面对的选择，摆在了面前。他深吸了一口带着焦臭味的空气，声音冰冷如铁：“备船。我要亲自去‘出云’号，拜访长谷川将军。”
……
停泊在远海的日本海军第三舰队旗舰“出云”号巡洋舰，与混乱的滩头形成了鲜明对比。
在舰桥会议室里，坂本见到了第三舰队司令长官长谷川清中将。长谷川穿着笔挺的白色海军将官服，神色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疏离感。
“长谷川阁下，”坂本强忍着对方目光中的审视，挺直腰板陈述，“城内敌军异常顽固，火力凶猛。为确保登陆场安全，打通进攻通道，恳请海军提供强有力的舰炮火力覆盖，彻底摧毁敌军工事。”
长谷川清慢条斯理地品了一口茶，才缓缓开口：“坂本君，我记得登陆之初，贵部（第6师团）信心十足。这才过去一天，就需要我海军的巨炮来为你们清扫障碍了？”
话语中的讽刺让坂本的脸颊肌肉抽搐了一下，他低头沉声道：“是在下低估了敌情。为了弟国圣战之大局，为了第10军侧翼安全，还请阁下施以援手！”
长谷川清放下茶杯，走到舷窗边，望着海岸线。“目标区域？”
坂本快步走到海图前，用手指重重地点在金山卫东城区和城墙一带：“请求覆盖此区域！强度……越猛烈越好！”
“可以。”长谷川清微微颔首，“我会命令‘出云’号及驱逐舰分队，于一小时后，即上午八时整，开始炮火准备。希望这一次，陆军的勇士们不会再让陛下失望。”
……
金山卫城内，崔寒锋一夜未眠。巡视着各处疯狂构筑的工事，看着士兵们挖掘防炮洞、搭建假目标，他心中的紧迫感丝毫未减。
上午八时整，一阵极其尖锐、凄厉的呼啸声，毫无征兆地从遥远的海面上传来！
“舰炮！大口径舰炮！隐蔽——！”徐锐脸色剧变，嘶声大吼，一把将崔寒锋推向旁边刚挖好的防炮洞。
崔寒锋几乎是滚进洞里的。下一秒，他看到了终生难忘的景象。
仿佛天崩地裂！
一团巨大到无法形容的橘红色火球，在城东数百米外猛然膨胀、炸开！紧接着，才是那足以震碎耳膜、让五脏六腑都为之翻腾的恐怖巨响！
“轰！！！！！！！”
强烈的冲击波如同实质的海啸般席卷而来，防炮洞剧烈摇晃，顶部的泥土簌簌落下。崔寒锋感觉耳朵瞬间失聪，胸口像被重锤砸中。
这仅仅是开始！
第一发炮弹的硝烟还未散去，第二发、第三发……更多的凄厉呼啸接踵而至！
“呜——咻——轰！！！”
“轰隆隆！！！”
整个金山卫东城区，瞬间被一片钢铁与火焰的风暴彻底淹没！
“出云”号巡洋舰上200mm的主炮，加上数艘驱逐舰的副炮，组成的毁灭性齐射，如同雷神之锤，一遍又一遍地捶打着这片土地。
崔寒锋蜷缩在狭窄的防炮洞里，身下大地传来连绵不绝的剧烈震颤。透过洞口缝隙，他看到远处一段城墙在被直接命中后轰然垮塌，一栋砖石小楼瞬间化为漫天粉尘……浓密的硝烟和尘土遮天蔽日，天地间一片昏黄。
这就是……真正的舰炮洗地！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在这种天威般的力量面前，个人的勇武和装备显得如此渺小。他紧紧咬住牙关，用疼痛对抗着内心深处涌起的恐惧和无助，真切地体会到了先辈们当年面对的是怎样的绝境。
不知过了多久，那毁灭性的轰鸣终于停歇，世界陷入一种诡异的死寂，只有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建筑残骸坍塌的哗啦声。
崔寒锋挣扎着爬出防炮洞。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如同被陨石撞击过的世界，东城区几乎被夷为平地！
徐锐灰头土脸地跑过来，声音沙哑沉痛：“指挥官！东城布防的一团三营损失惨重……防炮洞很多还没完成……初步估计，阵亡可能超过一百人，重伤更多……”
崔寒锋的心猛地一沉。仅仅一轮舰炮齐射，就让他损失了如此多的精锐！
他望向远方那片被硝烟笼罩的海面，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这时，一名通讯兵冒着硝烟跑来，递上一份电文。
徐锐接过一看，脸色变得更加难看：“指挥官，侦察兵报告，日军后续主力正在大规模登陆，番号已确认，是第6师团主力……另外，观察到敌军正在滩头建立陆军炮兵阵地，看样子，舰炮轰击之后，他们的陆军炮火马上就要跟上来了。”
压力，如同实质的海啸，一浪高过一浪地拍来。
崔寒锋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翻腾，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
“告诉弟兄们，准备迎接下一轮炮击，然后……准备迎接更残酷的地面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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