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统十四年早春,苏州织造局的染坊里飘着靛蓝的雾气。沈砚清正指挥工匠搅动染缸,忽然听见院外传来马蹄声——是驿站的驿卒,手里举着封火漆印的家书,额上还沾着未干的泥浆。
“沈大人,京城来的急信!”驿卒将信递过来时,声音发颤,“听说……听说北边打起来了,瓦剌人都快到土木堡了!”
沈砚清拆信的手抖得厉害,信纸在他掌心簌簌作响。是哥哥沈砚明的字迹,却比往日潦草许多,墨迹里混着些暗红的污渍,像是血迹:
“砚清吾弟,瓦剌也先犯边,陛下亲征,吾随驾前行。军中粮草不济,王振那厮却扣着粮草不发,将士们冻饿交加……今闻苏州织工罢市,皆因税吏苛征,弟速与巡抚商议,暂免织造局赋税,安抚民心。切记,国之根本在民,勿因战事误了民生。兄 砚明 书于土木堡”
最后几个字歪歪扭扭,像是写在颠簸的马背上。沈砚清攥着信纸,指节泛白——哥哥去年因弹劾王振被贬至宣府参军,如今竟跟着英宗皇帝亲征去了!他忽然想起临行前哥哥说的话:“我在北边守国门,你在江南护桑梓,都是守。”
“大人,您看这……”账房先生凑过来,脸色发白,“织工们听说要加征军饷,今早已经聚集在织造局门口了,说再逼他们,就一把火烧了染坊。”
沈砚清深吸一口气,将家书折好塞进怀里:“备车,去巡抚衙门。”他转身时,瞥见染缸里自己的倒影——鬓角竟添了些白发,不过三十出头,却像是熬了十年风霜。
巡抚周忱正在书房里愁眉不展,见沈砚清进来,连连叹气:“砚清啊,朝廷下了旨意,要苏州一月内赶织三万匹军布,还要加征三成赋税,这不是把百姓往绝路上逼吗?今早我去织造局,见织工们都拿着剪刀要剪绸缎,说‘与其被税吏刮走,不如毁了干净’。”
沈砚清将哥哥的家书放在案上:“周大人请看,家兄在土木堡前线,尚且惦记着江南民生。瓦剌人打来,是要夺我江山;可若是逼反了百姓,这江山又守给谁看?”他指着信里“国之根本在民”几个字,“弟有一计,咱们先免了织工的赋税,再让他们自愿捐布——就说,这些布是送去给北边将士做寒衣的,他们的亲人或许就在军中。”
周忱眼睛一亮:“自愿捐布?这法子好!既不伤民心,又能解军中之急。只是……织工们肯信吗?”
“得让他们看见真心。”沈砚清起身,“大人,烦请您召集乡绅富商,就说我沈砚清愿将自家染坊的盈利悉数捐出,再请知府大人亲自去织工里说清利害——北边的将士在流血,咱们不能在后方添乱。”
三日后,苏州城的城隍庙前搭起了捐布台。沈砚清站在台上,将哥哥的家书当众念了一遍,当念到“将士们冻饿交加”时,台下的织工们鸦雀无声。一个老织工忽然喊道:“俺儿子就在宣府当兵,去年还寄信说衣裳破了没人补!”另一个年轻媳妇抹着眼泪:“俺男人跟着王将军出征,要是能穿上咱织的布,说不定能多活几天……”
捐布的队伍很快排起了长龙。老织工把家里最后一匹藏青色的棉布捐了出来,说:“这布是给俺孙子做满月袄的,先给将士们吧,他们比娃更需要。”年轻媳妇们拿出嫁妆里的丝线,说要织些平安符缝在布里。沈砚清看着那些五颜六色的布匹堆成小山,忽然明白哥哥为何总说“民心是织出来的”——一针一线,织的都是牵挂。
捐布的消息传到北边时,沈砚明正蜷缩在土木堡的战壕里。连日的激战让他浑身是伤,怀里揣着弟弟寄来的信,信里说苏州织工捐了五万匹布,还附了张画:一群织工围着染缸唱歌,缸里漂着面小小的龙旗。
“这是弟让画工画的,”弟弟的字迹温暖如常,“他们说,等您打了胜仗回来,要给您织件最软的云锦袍子。对了,娘让人给您做了双棉鞋,纳了三十七个鞋底,说穿了能走平安路。”
沈砚明摩挲着画纸上的染缸,忽然听见战壕外传来欢呼——援军到了!他抬头看见远处的旗帜,忽然想起小时候,弟弟总爱跟着他去染坊,看着靛蓝的雾气说:“哥,这颜色像不像天边的云?”
是啊,像云,像海,像无数织工的手织出来的希望。沈砚明将信揣进贴身处,握紧了手里的刀。他知道,江南的染坊还在冒烟,苏州的织机还在转动,那些温暖的牵挂,就是他们守住国门的力量。
夜深时,沈砚明在战壕里给弟弟回信。月光透过残破的帐篷照在纸上,他写道:“弟,布收到了,将士们穿上很暖和。昨日打退了瓦剌人的进攻,想来离回家不远了。对了,娘做的棉鞋很合脚,走在雪地里都不觉得冷……”
信写完,他忽然想起弟弟信里的话:“哥,您在前线杀贼,我们在后方织布,等把瓦剌人打跑了,咱们一起去染坊染块最蓝的布,做面新的龙旗。”
沈砚明笑了,将信交给驿卒时,天边正好泛起鱼肚白。他望着渐渐亮起来的东方,仿佛已经看见江南的染坊升起了炊烟,听见了织机转动的吱呀声——那声音,比任何战鼓都让人安心。
因为他知道,只要江南的织机还在转,只要家里的灯火还亮着,这仗,他们就一定能打赢。而那些织进布里的牵挂,终会变成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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