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凝固了。
营业部嘈杂的背景音——大爷大妈们的议论、键盘的敲击、打印机的嗡鸣——在这一刻都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陈阳只能听到自己骤然加速的心跳，咚咚地撞击着耳膜。
他缓缓转过头，对上老大爷那双看似浑浊，实则锐利如鹰隼的眼睛。那眼神里没有恶意，没有贪婪，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以及一丝……玩味？
“老人家，我不明白您的意思。”陈阳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脸上努力维持着镇定，甚至挤出了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他的手，自然地离开了键盘和鼠标，放到了桌下。
“呵呵。”老大爷轻笑一声，拿起那个印着“先进工作者”字样的、搪瓷掉了几块的旧茶缸，慢悠悠地喝了一口。陈阳甚至能闻到里面浓茶苦涩的味道。
“年轻人，戒心不用这么重。”他放下茶缸，发出“铛”的一声轻响，“我要是想对你不利，就不会坐在这里跟你说话了。”
他目光扫过陈阳面前那台刚刚显示过资金转账成功界面的电脑屏幕，虽然界面已经被陈阳迅速切换，但那惊鸿一瞥似乎已经足够。
“从你第一次来，我就注意到你了。大学生，不泡图书馆不谈恋爱，天天往这老头老太太扎堆的地方跑，看的还不是A股，是外面的东西。”老大爷语气平淡，像在拉家常，“后来你操作TGT，虽然谨慎，但那种笃定，瞒不过有心人。再后来，你做空WaMu，布局雷曼……步步精准，刀刀见血。”
陈阳的后背瞬间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他自认已经足够小心，却没想到从一开始，就落入了这双看似昏花的老眼之中。
“您……到底是什么人？”陈阳的声音有些干涩。他知道，再否认已经毫无意义。
老大爷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他那件洗得发白的旧中山装口袋里，摸索出一张名片。名片很朴素，白色底，黑色宋体字，没有任何头衔和装饰。
上面只有一个名字：韩文山。和一个手写的电话号码。
“以前在体制内，管点闲事，现在退休了，就是个爱看热闹的老头子。”韩文山将名片推到陈阳面前，“别紧张，找你没别的事。就是觉得，你这后生，很有意思。”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睛里那丝精光更盛：“能在这种全球性的大危机里，如此冷静地找到缝隙，还能咬下这么一大块肉来……心性、眼光、胆魄，缺一不可。我很多年没见到这样的年轻人了。”
陈阳看着那张朴素的名片，没有立刻去接。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分析着对方的意图。退休体制内？管闲事？是金融监管系统的？还是……其他部门？他的目的是什么？招揽？警告？还是仅仅出于好奇？
“韩老，”陈阳斟酌着用词，“我只是个学生，运气比较好而已。”
“运气？”韩文山嗤笑一声，摇了摇头，“一次是运气，两次是巧合，你这连着几次，在刀尖上跳舞还次次满载而归，那就不是运气了。那是本事，或者说……是某种‘直觉’？”
他特意加重了“直觉”两个字，目光似有深意地在陈阳脸上停留了一瞬。
陈阳心头再震。难道他看出了什么？不，重生这种事太过匪夷所思，对方最多是怀疑他有特殊的信息渠道或者惊人的天赋。
“后生，”韩文山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长辈般的告诫，却又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钱，你赚到了，这是你的本事。但你要知道，金融市场，不仅仅是数字游戏。你赚的每一分钱，都对应着别人的亏损。你这次啃的是洋人的骨头，没人会说什么，甚至有人会拍手叫好。但树大招风，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你应该懂。”
他指了指陈阳，又指了指自己，最后指向窗外：“你脚下的这片土地，有它的规矩。有些线，不能踩。有些水，比你想象的要深得多。光有獠牙不够，还得有眼力劲儿，得知道哪里能走，哪里是悬崖。”
陈阳沉默着。他听懂了韩文山的潜台词。对方是在提醒他，也是在一定程度上……认可他？甚至是一种隐晦的庇护？至少目前看来，没有恶意。
“谢谢韩老提点。”陈阳深吸一口气，态度变得恭敬了一些。他伸手，郑重地接过了那张名片。“我会记住您的话。”
“嗯。”韩文山满意地点点头，重新靠回椅背，恢复了那副慵懒退休老人的模样，端起茶缸又喝了一口，“赚了钱是好事，想想怎么让这钱变得‘踏实’。另外，给你父母换个好点的手机吧，老是跑到银行门口打电话，不像样子。”
陈阳瞳孔微缩。连他父母在银行门口打电话都知道？这位韩老的能量，恐怕远不止一个“退休老头”那么简单。
韩文山站起身，拍了拍陈阳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路还长，好自为之。遇到解决不了的麻烦，可以打那个电话。当然，最好别打。”
说完，他不再停留，端着那个标志性的大茶缸，晃晃悠悠地再次融入营业部的人群中，仿佛刚才那番石破天惊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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