旌旗西指,铁流滚滚。离开京畿的繁华,踏上西行官道,大军便一头扎入了日益荒凉的天地。
官道两旁,曾经阡陌纵横的良田,渐渐被贫瘠的黄土、稀疏的灌木所取代。风,不再是和煦的春风,裹挟着粗粝的沙尘,如同无数细小的刀子,刮在脸上生疼。
烈日当空,无情地炙烤着大地,也炙烤着这支沉默西行的庞大队伍。
宝玉骑在分配给他的战马上,这匹略显温顺的军马,此刻也显得有些焦躁不安。
他努力适应着马背的颠簸,感受着厚实的戎装在烈日下变得滚烫沉重,汗水早已浸透了内衫,黏腻地贴在身上。作为五品参军,他本可乘坐马车,但他拒绝了。
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选择了“砺剑”,他便要从最基础的开始适应。然而,身体的疲惫尚可忍耐,真正让他心头渐渐蒙上阴影的,是这行军途中初窥的军中积弊。
首先是粮秣供给的混乱与低效。大军开拔不过数日,本该按序发放的粮草便出现了问题。负责后勤的军官,在分配时吆五喝六,态度倨傲。
宝玉亲眼看到,一些基层营队的伙夫领到的粮食,明显掺杂着不少沙土秕谷,甚至有些米袋打开,已隐隐有了霉味。
一个老伙夫低声抱怨:“唉,又是陈粮…这熬出来的粥,弟兄们喝了能有力气打仗?” 而负责押运粮草的军官,却坐在阴凉处,悠闲地喝着水,对眼前的混乱视若无睹。
更让宝玉心头一沉的是军官的跋扈与士卒的麻木。行军途中,他数次看到低级军官对普通士卒动辄打骂,理由往往微不足道——脚步慢了些,队列不够整齐,甚至只是多看了军官一眼。
那些被打骂的士卒,大多默默忍受,眼神空洞,只有紧握的拳头和咬紧的牙关,透露出压抑的屈辱与愤怒。一个被打得嘴角渗血的老兵,在军官走后,对着同伴低声嘶吼:“…拿咱们当牲口使唤!
这仗…真他娘的憋屈!” 这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和戾气。
最让宝玉感到刺骨的,是冯紫英所率前锋营的“特权”。这支由北静王力荐、装备精良、士气高昂的先锋,在行军序列中拥有优先权。
他们不仅总能占据最好的宿营地,水源,粮草供给更是优先且充足,甚至能看到他们营中偶尔飘出肉香。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紧随其后的一些普通营队,宿营时只能挤在更差的位置,饮水有时需要排队很久,粮草更是按最低标准发放。
这种赤裸裸的不公,如同无形的裂痕,在行进的队伍中悄然蔓延。宝玉看到那些普通营队士兵望向前锋营方向时,眼中混杂着羡慕、嫉妒,以及…深深的怨愤。
一日傍晚,大军在一片相对开阔的河滩地扎营。宝玉安顿好自己的马匹,正想去寻些水喝,却见几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民夫,正吃力地拖拽着一辆陷入泥泞的粮车。
一个身材瘦小、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民夫,因为力气不足,被粗粝的绳索勒得双手鲜血淋漓,痛得龇牙咧嘴。旁边一个押粮的小军官,非但不帮忙,反而挥舞着鞭子,骂骂咧咧地抽打催促:“废物!快拉!耽误了时辰,老子扒了你的皮!”
那少年痛得眼泪直流,却不敢哭出声,只能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去拖拽那沉重的粮车。他的眼神,充满了恐惧和一种被生活碾碎的麻木。
这一幕,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宝玉的心上!他想起了吏部案头那些关于民夫苦役的文书,想起了玉泉县那些被屠戮的百姓,想起了赵铁柱临死前的控诉!这活生生的、血淋淋的苦难,就在他眼前上演!
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宝玉再也按捺不住,大步上前,对着那挥舞鞭子的押粮官厉声喝道:“住手!”
那押粮官一愣,见宝玉身着五品参军服色,虽年轻,但官阶远高于他,嚣张气焰顿时矮了半截,讪讪地放下鞭子:“参…参军大人…”
宝玉强压怒火,指着那少年民夫鲜血淋漓的手,质问道:“他手已伤,如何再用力?你身为军官,不思体恤,反而鞭打催逼,是何道理?!”
押粮官支支吾吾:“这…大人,粮草要紧,耽误不得…”
“粮草要紧,人命便不要紧了吗?!” 宝玉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即刻找人帮他!再敢随意鞭打民夫,军法处置!”
“是…是…” 押粮官额头冒汗,连忙招呼旁边几个民夫过来帮忙。
宝玉不再理会他,走到那少年民夫面前,蹲下身,掏出自己随身带的干净布条和金疮药(王夫人所赠),递了过去:“把手包上。”
少年民夫愣住了,看着眼前这位衣着光鲜、官威不小的年轻大人,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惶恐和一丝微弱的感激,颤抖着接过药和布条,笨拙地想要道谢,却哽咽着说不出话。
宝玉看着他手上深深的勒痕和血污,看着他眼中那属于少年人却已被苦难磨灭的光彩,心中如同压了一块巨石。他站起身,环顾四周。
营地里,疲惫的士兵席地而坐,麻木地啃着干粮;民夫们衣衫褴褛,在军官的呵斥下搬运着沉重的物资;远处,冯紫英的前锋营驻地,隐约传来喧闹声…
这哪里是去复我河山、扬我国威的王者之师?这弥漫的怨气、这不公的待遇、这麻木的眼神、这被肆意践踏的尊严…宝玉紧紧握住了袖中“秋水”短剑冰冷的剑柄。
他仿佛看到,无数个赵铁柱、王勇、张彪的冤魂,正萦绕在这支队伍的上空,无声地控诉着。
砺剑之行,方启程途,剑锋未试,却已先窥见了这柄国之重器上,那深深锈蚀的裂痕与污垢。前路艰险,远超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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