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瑞站在东宫书房窗前,看着外面铅灰色的天空,心中并无多少铲除奸佞的快意,反而沉甸甸的。
他手中捏着一份刚刚送来的、关于那几个被抄家世族的最终清查卷宗,里面除了贪腐、勾结等罪证外,还附着一份由瑶光授意、判官亲自“核实”的补充——这些家族的核心成员神魂之中,或多或少都被种下了与林家老仆类似的“枯荣魔念”,只是深浅不同。他们的一些疯狂举动,背后皆有那无形魔手的推动。
这魔念,竟已如瘟疫般,悄无声息地渗透了如此之多的人心!
他转身,目光落在殿中那幅巨大的《山河社稷图》上。帝国的疆域依旧广袤,山川河流清晰可见,但那三颗深植地脉的“混沌种”所散发的灰败光点,此刻在他眼中却变得无比刺目。它们如同三只贪婪的毒虫,仍在持续不断地、缓慢而坚定地吮吸着这片土地的生命力。
而更让他心头蒙上阴影的是,就在昨日,他例行观摩《山河社稷图》时,隐约感觉到,帝国中部一条原本地气丰沛、滋养数州的主龙脉,其流经某处山脉的支系,颜色似乎黯淡了极其细微的一丝。
那变化微乎其微,若非他近日神识愈发敏锐,几乎无法察觉。他尝试集中精神探查,却只觉得那处山脉的气象被一层极淡的、与“混沌种”同源的灰雾所笼罩,阻隔了他的感知。
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他的心脏。枯荣尊主的侵蚀,似乎……加快了?还是说,他发现了新的目标?
“看出来了?”瑶光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她不知何时醒了,正盘腿坐在白玉凉席上,手里捧着一碗灵气四溢的酪浆,小口啜饮着,目光也落在《山河社稷图》上,精准地定格在承瑞方才注意到的那条龙脉支系上。
“姑姑,那条龙脉……”承瑞声音干涩。
“被‘瘴疠’玷污了。”瑶光放下玉碗,小脸上没什么表情,“那老泥鳅的手段,不止有‘混沌种’这种慢刀子割肉。看来他是等不及了,开始用更直接的法子,污染地脉,加速汲取生机,好喂饱他那朵该死的莲花。”
她站起身,走到图前,伸出小胖手,指尖清辉凝聚,试图如同之前般穿透那层灰雾,看清内部景象。然而,这一次,那灰雾竟异常坚韧,她的神念与之碰撞,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竟未能第一时间穿透!
瑶光“咦”了一声,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更深的冷厉。
“有点意思……竟然布下了‘万枯寂灭瘴’……看来,那里不只是一处简单的污染点。”她收回手,指尖的清辉黯淡了些许,“那老泥鳅,在那里放了点‘好东西’。”
连姑姑都无法轻易看穿?承瑞心中骇然。那山脉之中,究竟藏着什么?
“姑姑,那我们……”
“我们得亲自去一趟了。”瑶光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这‘万枯寂灭瘴’非同小可,不仅能污染地脉,隔绝探查,时间久了,更能将方圆百里化为绝地。必须在其彻底成型、与地脉完全融合前,把它连根拔起。”
她看向承瑞,大眼睛里闪烁着一种承瑞从未见过的、混合着凝重与……一丝若有若无兴奋的光芒。
“小承瑞,怕不怕?”
承瑞迎上她的目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悸动,挺直了尚且单薄的脊梁:“侄儿不怕!愿随姑姑前往,斩妖除魔!”
“好!”瑶光小手一拍,“这才有点未来人皇的样子!光会看账簿可不行,有时候,就得亲自下场,把那些躲在暗处搞破坏的臭虫,一脚踩死!”
她不再耽搁,拉住承瑞的手。这一次,空间的扭曲感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承瑞只觉得周身仿佛被投入了狂暴的漩涡,眼前光影乱闪,耳边是无数混乱的嘶鸣与低语,若非瑶光的手稳如磐石,他几乎要迷失在这恐怖的穿梭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又或许是永恒。
双脚终于再次踏上实地,那令人窒息的扭曲感潮水般退去。承瑞踉跄一步,勉强站稳,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浓烈腐朽与某种奇异腥甜的气味扑面而来,呛得他连连咳嗽。
他抬头望去,心头猛地一沉。
眼前已非流光殿的华美宁静,也非江南水乡的温婉秀丽,甚至不是北境戈壁的苍凉壮阔。
这是一片死寂的、色彩灰败的山谷。
天空是浑浊的铅灰色,不见日月。脚下的土地干裂板结,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黄,不见丝毫绿意。山谷两侧的山峦光秃秃的,岩石风化严重,布满了蜂窝状的孔洞,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啃噬过。空气中弥漫着那股令人作呕的腐朽腥甜气,吸入口鼻,竟带着一丝灼烧般的刺痛感。
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山谷之中,到处散落着各种动物乃至大型野兽的森森白骨,它们保持着各种挣扎的姿势,骨殖上却不见丝毫血肉残留,仿佛在瞬间被抽干了一切生机。
这里,就是那条龙脉支系被污染的核心区域!一片被“万枯寂灭瘴”笼罩的绝地!
“跟紧我,别乱碰任何东西。”瑶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依旧奶声奶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她小小的红色身影站在这片死寂的灰败之中,竟成了唯一的亮色与生机。
她迈开小短腿,朝着山谷深处走去。承瑞连忙跟上,小心翼翼地看着脚下,生怕踩到那些诡异的白骨或者看起来就不对劲的地面。
越往深处走,那股腐朽腥甜的气味越发浓烈,空气中的灰败雾气也渐渐变得浓郁,视线开始受到阻碍。承瑞甚至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生机,都在这雾气的侵蚀下,隐隐有了一丝流逝的迹象!他连忙运转起父皇传授的、蕴含着一丝国运龙气的内息法门,才勉强抵御住这股无形的剥夺之力。
瑶光却恍若未觉,她走得不快,但每一步落下,脚下那灰败的土地都会微微震颤,一丝微不可察的净化之力以她为中心悄然扩散,将周围最浓郁的瘴气稍稍驱散。
忽然,她停下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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