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梧书院的风暴如同凛冬的暴雪，以最酷烈的方式，将反对《考成法》最激烈的核心声音彻底冰封。钱士升、史继偕等人的骤然下狱，带来的不仅是旧党阵营的震怖与失声，更是一种深入骨髓的警示——任何试图以旧有方式对抗新政的力量，都将面临毫不留情的碾压。
朝堂之上，原本喧嚣的反对浪潮瞬间平息。那些曾联名上疏、暗中串联的官员，此刻噤若寒蝉，再无人敢公开质疑《考成法》。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弥漫在官僚体系中的、前所未有的紧张与高效。
风向，彻底变了。
没人再敢拖延塞责，没人再敢空谈清议。各级衙门如同上了发条的机器，开始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运转。清丈田亩的文书、刑名诉讼的卷宗、钱粮征收的账册、工程水利的图说……无数代表着“政绩”的文书、数据，被各级官员小心翼翼地整理、核算，限期呈报。都察院与六科廊的官员们也一改往日弹劾攻讦的习气，将精力投入到了繁重的核查监督工作之中。
整个大明的官僚体系，在《考成法》这根无形鞭子的驱策下，被迫开始了一场艰难的转向。
时光荏苒，倏忽一年。
这一日，并非大朝，万历皇帝却罕见地在文华殿召见了内阁、吏部、户部主要官员。殿内气氛庄重，御案之上，堆放着一叠叠刚刚由吏部与都察院联合呈送的、依据《考成法》进行首次“初考”的汇总文书。
户部尚书张学颜手持一份最新的国库收支总册，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向御座上的皇帝禀报：
“陛下！去岁推行‘均田税’，清丈出隐田、诡寄之田数以百万亩计，加之商税、盐课等项整顿，岁入总额已达……四千五百万两有奇！较之新政前，岁入实已翻倍！国库充盈，前所未有！”
尽管早有预期，但当“翻倍”这个数字被清晰地报出时，殿内依旧响起了一片压抑不住的吸气声。许多官员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困扰朝廷近百年的财政窘迫，竟在一年之内，得到如此根本性的扭转！
万历皇帝原本有些慵懒靠在御座上的身子，也不由得坐直了几分，眼中闪过一丝亮光。钱，永远是最能打动他的东西。
紧接着，吏部尚书（周嘉谟已因功升迁）出列，开始禀报官员考成情况。
“陛下，依《考成法》初考，全国十三省、两直隶，府州县主官及佐贰官，考绩列为‘上等’者，共一百七十三员。此中，如苏州知府陈幼学，任内清理积案数百，劝课农桑，疏通河道，政绩斐然；又如开封府同知袁应泰，督修黄河堤防，去岁汛期安然无恙，保境安民，功在地方……此类官员，依制当予擢升，以资激励。”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严肃：
“考绩列为‘下等’者，共九十一员。此中，或为官昏聩，不理政事；或贪墨渎职，民怨沸腾；或年迈体衰，难堪驱使。依制，当予以降职、革职或勒令致仕。”
随着一个个名字和对应的政绩或被擢升、或被黜落的宣布，殿内众臣神色各异。那些因实绩而得到升迁的，多是此前名声不显、却踏实肯干的官员，此刻难免意气风发；而那些被点名黜落的，则面如死灰，垂首不语，其中不乏一些资历深厚、甚至有着清流名声的旧党成员。
没有人提出异议。因为所有的升迁黜落，后面都附带着都察院和六科廊核查过的、清晰可查的政绩条目——或是征收的钱粮数目，或是审结的案件数量，或是兴修的水利里程，或是增长的户口数字。在这些冰冷而客观的数据面前，任何基于门户、资历、声望的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
《考成法》用它初试锋芒的成效，向整个朝堂展示了其无可辩驳的威力——它真正开始将官员的选拔和任用，从虚无缥缈的“清议”和盘根错节的“关系”，拉回到了“治理能力”这个最本质的轨道上。
东林党人赖以存身的道德高地和阉党残余依靠的宦官内援，在这套注重实绩的新制面前，同时失去了着力点。党争的根基，被这源源不断输送着实干官员的新渠道，从根本上动摇了。
端坐在御座上的万历皇帝，看着底下因考成而带来的鲜明对比，听着户部汇报的充盈国库，一直萦绕在他眉宇间的那丝因边患、朝争而带来的阴郁，终于彻底消散。他并不完全理解《考成法》错综复杂的条文，但他看得懂国库里堆满的金银，看得懂官员队伍里开始出现的、只知道埋头做事的“新面孔”。
这让他感到安心，感到省心。
他甚至没有过多询问细节，只是在吏部汇报完毕后，轻松地挥了挥手：“既然制度已立，便依制而行。该升的升，该黜的黜。朕，只看结果。”
一句“只看结果”，无疑是对赵宸和《考成法》最有力的背书。
退朝后，赵宸走在宫墙之间的御道上，周嘉谟跟在他身侧，低声道：“阁老，考成初效已显，然旧党虽表面蛰伏，其怨怼之心未泯，且江南等地，士绅关系盘根错节，只怕……”
赵宸步伐稳健，目光平视前方，淡淡道：“无妨。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只要这考成之制不停，实干之风渐起，那些只会空谈、依附门户的朽木，终将被冲刷淘汰。他们要怨，便怨。这大明的天，塌不下来。”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自信。经此一役，新政的轮毂已然碾过最泥泞的路段，开始沿着他铺设的轨道，加速向前。一个由实绩而非空谈、由效率而非拖延所主导的新朝局，正伴随着《考成法》的立威，悄然成型。
喜欢万历十五年：逆臣崛起请大家收藏：(www.qbxsw.com)万历十五年：逆臣崛起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