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翰林落幕，外放启程
乾清宫西暖阁的那场风波，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激起一圈涟漪后，迅速被更深沉的寂静所吞没。皇帝金口玉言，将此事定为“捕风捉影”，都察院那边自然偃旗息鼓，无人再敢公开拿匿名揭帖说事。然而，官场中人都明白，这并非事情的终结，只是争斗转入了更幽暗的水下。
赵宸经此一役，在翰林院中的地位变得愈发微妙。明面上，同僚们对他更加客气，甚至带着几分敬畏——能在那等构陷下全身而退，且似乎并未失却圣心与阁老信重，此子手段背景，绝非表面看来那般简单。暗地里，那无形的隔阂与审视却愈发清晰。他像是一头闯入鹤群的孤鹰，鹤们虽不直接攻击，却时刻保持着距离与警惕。
赵宸对此安之若素。他本就不指望能完全融入这讲究资历与人情的清贵圈子。他的根基本就不在这里，而在那超越时代的视野与对历史走向的把握，在于申时行这条日益粗壮的政治线，也在于徐光启、李三才等志同道合者构筑的“实学”人脉。
他更加专注于《万历会典》的修纂工作，将那些枯燥的典章制度嚼碎、消化，转化为自己对这个帝国权力运作机理的深刻理解。同时，他亦开始有意识地整理自己关于财税、军事、吏治等方面的思考，形成一些初步的、尚显粗糙的改革纲要，秘藏于住处，以备将来。
这日，申时行再次于散朝后召见赵宸。此次并非在内阁直房，而是在申府的书房，气氛更为私密。
“经筵献策，构陷风波，你这两月，可谓波澜起伏。”申时行屏退左右，看着赵宸，语气平和，听不出褒贬。
赵宸躬身道：“全赖阁老回护，陛下明鉴，学生方能涉险过关。学生年轻，行事或有疏漏，引来嫉恨，今后定当更加谨言慎行。”
申时行摆了摆手：“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在翰林院这潭水里，已是过于显眼。继续留在此处，于你而言，恐是桎梏多于助益。”
赵宸心中一动，知道重头戏来了。他安静聆听。
“陛下虽未明言，但经此一事，亦觉你留在京师，易成众矢之的。”申时行缓缓道，“老夫与许尚书等人议过，欲让你外放历练一番。一则避祸，二则……翰林官清贵，然不晓地方民情实务，终是空中楼阁。欲成栋梁，需知民间疾苦，掌亲民之政。”
这正是赵宸所期待的！翰林院虽好，但终究是清谈之地，缺乏实践平台。他脑海中的诸多设想，都需要在地方上才能试验、推行。他立刻表态：“阁老深谋远虑，学生一切听从安排！愿为朝廷牧守一方，体察民情，历练才干！”
申时行对他的态度颇为满意，点了点头：“你有此心，甚好。已初步议定，放你为浙江杭州府知府，正四品。杭州乃东南财赋重地，盐政、漕运、倭患余波，事务繁杂，正是磨砺人的好去处。望你莫负期许，做出政绩来。”
杭州知府！虽只是正四品，但杭州府是天下有数的繁华大府，地位非同一般，由翰林修撰直接外放此等要缺，已是极重的擢升和信任！这背后，显然有申时行的大力举荐和运作。
“学生……定当竭尽全力，不负阁老厚望，不负朝廷重任！”赵宸强压心中激动，郑重承诺。
“嗯。”申时行捻须道，“赴任之后，当以稳字为先。浙江官场，盘根错节，尤以盐政为甚。你虽有些机变，但需知强龙不压地头蛇，凡事谋定而后动。若有难处，可密信于老夫。此外……”他顿了顿，“听闻你与徐光启、李三才等交往甚密？此二人，一精实学，一有干才，皆可用之人。”
这已是明确的暗示，允许乃至鼓励他建立自己的班底。
“学生明白，谢阁老指点！”赵宸心领神会。
离开申府，赵宸步履轻快。外放杭州，如同蛟龙入海，终于有了施展拳脚的天地！
消息很快传开，自然又引起一番议论。有羡慕他得授美缺的，有嫉妒他青云直上的，也有冷笑等着看他在这繁难之地栽跟头的。赵宸一概不理，开始紧锣密鼓地准备赴任事宜。
他先是与李三才痛饮一番，互道珍重。李三才虽仍在京为官，但已视赵宸为挚友与未来的政治盟友，约定时常通信，互通声气。
随后，他特意拜访了徐光启。听闻赵宸将赴杭州，徐光启十分高兴，拉着他的手道：“子华（赵宸表字，假设有），杭州乃鱼米之乡，亦近海疆。你既留心实务，此去正可大展拳脚！光启近日于农事、水利又有些许心得，他日或可至杭州，与你一同勘察实践！” 他还将一些关于新式农具、水利设施的草图和自己翻译的部分泰西书籍抄本赠予赵宸，嘱他参考。
赵宸郑重收下，他知道，这些才是无价之宝。
离京前，沈文（申时行门生）亦代表申时行前来送行，并带来了些许程仪（路费）和一份浙江官场主要人物的简要背景资料，这无疑是雪中送炭。
万历十六年初秋，赵宸辞别京城，带着寥寥数名仆从，以及满腹的经纶与雄心，踏上了南下的官道。
马车驶出巍峨的京城城门，回首望去，那象征着权力中心的紫禁城在秋日高远的天空下，显得既庄严又遥远。半年多前，他怀揣着“科举入仕”的梦想踏入这里，如今，他已状元及第，翰林淬火，更携带着一方诸侯的任命，走向更广阔的天地。
从寒门秀才到翰林修撰，他完成了身份的蜕变与最初的积累。如今，他将以杭州知府的崭新身份，去践行他的“实学”理想，去积累他的政治资本，去搅动东南的风云。
前路或许依旧布满荆棘，地方豪强、积年胥吏、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都将是他需要面对的挑战。但赵宸心中毫无畏惧，反而充满了跃跃欲试的兴奋。
他放下车帘，目光投向南方。
杭州，西湖烟雨，钱塘潮涌。
我赵宸，来了！
（第一卷 寒门初入仕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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