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余波暗涌与名扬天下
顺天府乡试舞弊案，恰似惊雷炸响在京城官场的晴空。工部周郎中之子周炳文、光禄寺少卿之侄陈锦等七名官宦子弟，在贡院西厢房与杂役私相授受时，被提学御史亲率缇骑当场拿获，夹带的墨卷抄本散落一地，人赃并获的消息不出半日便传遍九城，朝野震动。
科场乃抡才大典，容不得半点瑕疵，何况涉案者皆是簪缨之后。都察院的御史们如同嗅到腐肉的秃鹫，弹劾奏章雪片般递入内阁：有人痛陈膏粱子弟蠹坏科举，有人直指父兄失教难辞其咎，更有激进者暗指背后牵扯权钱交易。周郎中府往日车水马龙的朱漆大门，三日内便落满尘埃，管家站在门廊下，望着街对面探头探脑的吏役，连腰杆都挺不直了。
喧嚣之中，赵宸的名字如暗流般在官场私下流转。提学御史的公开奏报里，全是夙夜查探布控周密的自夸之词，对那封关键的匿名举报信只字未提。可京官们最擅从蛛丝马迹中窥破真相——那日贡院旁巷道里，提学御史与青衫少年的对视虽短暂，却被巡街的兵丁看在眼里；更遑论赵宸此前在茶楼纵论漕运积弊、院试策论直指边饷虚耗的往事，早已让不少人记住了这个目光锐利的寒门士子。
此子眼毒心细，更懂藏锋。吏部文选司的王主事在同僚宴上捻须感叹，明明是他搅动风云，却偏能作壁上观，这份定力，寻常举子拍马也及不上。类似的议论在茶馆酒肆间悄然蔓延，有人赞其才智，有人惧其心机，更多人则在暗中盘算：这样的年轻人，该拉拢还是该提防？
身处舆论漩涡中心的赵宸，却似全然未闻。他依旧守在城南的小院落里，晨起温书，午后推演算学，偶尔与李三才、陈栋聚于巷口茶摊，谈的也是《诗经》义理与江南水患，半句不沾舞弊案。李三才曾忍不住发问，他只端起粗瓷茶碗笑道：是非自有公论，成绩才是硬通货。话虽平淡，指尖划过茶碗边缘的力度，却泄露了他内心的期许。
这日午后，院门外传来陈栋爽朗的笑声。赵宸迎出门时，只见陈栋身侧立着位中年儒生，青布直裰浆洗得发白，袖口沾着些许墨痕，一双眼睛却亮如晨星，透着对万事万物的探究之意。
赵贤弟，这位便是我常与你提及的徐光启徐子先兄！陈栋拍着那人肩膀笑道，子先兄精研泰西之学，于农事、历法、算学皆有大成。
徐光启！那个主持编译《几何原本》、编纂《农政全书》，为大明引进西方科技的先驱巨匠！赵宸心头巨震，面上却恭谨地躬身行礼：学生赵宸，久仰徐先生大名。先生所着《农遗杂疏》，学生曾反复研读，其中棉田疏植之法，实乃救民良方！
徐光启连忙扶住他，谦和地摆手：赵相公不必多礼。陈兄屡屡称道你才思卓绝，尤重实学，说你于算学、工程颇有见地，我早已心向往之，今日特来求教。
三人入堂落座，丫鬟奉上清茶，话题转瞬便切入算学机理。徐光启正与利玛窦合作翻译《几何原本》前六卷，谈及的推演体系时，他难掩兴奋：泰西之学最妙处，在于由简入繁，每一步皆有依据，如筑屋先立根基，再砌砖瓦。他说着便取过纸笔，画出三角形全等的示意图。
赵宸虽对具体公式记忆模糊，却深谙现代数学的逻辑内核。他没有直接提及西方术语，而是提笔在旁写下《九章算术》中的方田术，继而道：先生所言，恰如我方田术中的径一周三，虽表述有异，实则皆重不证自明之理。若以方田术丈量土地，再用先生的比例法推算坡度，水利工程的误差便可大减。
徐光启闻言双目骤亮，猛地拍案而起：妙极！你这一说，竟将中西之学连缀起来了！利玛窦常说东海西海，心同理同，今日才算真正见识到！他执起赵宸的手，指腹抚过纸上的算学符号，语气恳切，如今朝堂多重八股，视算学为雕虫小技，唯有你我知晓，此学可丈量天地、测算农时，更能改良火器、兴修水利。
先生所言极是。赵宸颔首附和，算学不是书生消遣的玩意儿，而是经世致用的利器。譬如治河，若能精确测算洪峰流量，便可按需加固堤坝，而非年年耗费民力却收效甚微；又如练兵，若能算出火器射程与弹道，便能布下更精准的战阵。他刻意点到火器改良，见徐光启眼中闪过精光，便知已触动其心。
这一番长谈，从日中直至日暮。陈栋在旁静坐听着，时而颔首微笑，时而提笔记录，待徐光启起身告辞时，这位素来沉稳的学者仍意犹未尽，紧紧握着赵宸的手道：赵相公，日后你我定要常相往来，共探实学真谛。赵宸含笑应允，他知道，这一握，便为自己敲开了大明务实派学者的大门。
送走二人当晚，沈文便如鬼魅般出现在院中。他一身玄衣融入夜色，唯有手中的茶盏泛着微光：赵相公，阁老听闻你与徐光启相交甚欢，颇为欣慰。他将茶盏递过，语气带着赞许，舞弊案的处置诏命不日便下，阁老特意嘱咐我告知你——锋芒可藏，才识难掩，静候佳音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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