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晖书院“澄心斋”内的商讨,从晨光熹微持续至午后方歇。当最终的方案在纸上落定时,不仅周老板眉开眼笑,连一向持重的山长也捻须连连点头,显然对这次合作的成果十分满意。
方案细节逐一敲定:
衣料:夏季常服选用透气性佳的优质细葛布,秋季则用织法密实、挺括保暖的松江细棉布。
主色:采纳了婉娘与顾文渊共同议定的两款。夏季服以 “雨过天青” 为主,取其清透朗润,象征学子心境澄明、思路开阔;秋季服则以改良后的 “润石青灰” 为主,颜色更偏沉稳的灰蓝调,如溪中卵石经水润泽,喻示学问需沉淀积累,厚重有根基。
纹样与装饰:摒弃繁复,仅在交领、袖缘及下摆内侧等细微处体现匠心。夏季“雨过天青”服,在领缘与袖口,以极细的留白蜡染工艺,饰以简笔卷草纹,线条舒展如新芽抽枝,寓意学问生机勃勃、孜孜不倦。秋季“润石青灰”服,则在衣襟内侧及下摆内衬,以同色系但略深一度的丝线,低调地绣以断续的竹节纹,取竹子“虚心有节、步步高升”之意,含蓄而富有书卷气。
款式:摒弃宽袍大袖,采用更利落合身的直裰改良款式,便于学子日常活动与书写,兼具文雅与便利。
顾文渊将最终议定的条款誊写清晰,山长看过无误,便示意负责书院采买的管事与周老板具体核算。管事拨弄着算盘,口中念念有词:“夏季常服一百二十套,每套需细葛布一丈二尺,秋季常服同样一百二十套,每套需细棉布一丈五尺。‘雨过天青’与‘润石青灰’染制工艺复杂,布料价需上浮三成。蜡染纹样与刺绣虽面积小,但费工……嗯,另计工费。”
最终,管事报出一个数目:“合计布料、染工、特殊纹样制作及成衣裁缝工钱,总计纹银三百六十八两。需先付三成定银,余款于全部交付验收后结清。”
三百六十八两!这于清晖书院而言或许是一笔常规采买,但对于锦锈坊和婉娘个人,却是一份实实在在的、来自高端客户的认可与重大订单。更重要的是,此事若成,清晖书院学子身着独特染制的学服行走于府城,本身就是最好的活招牌。
周老板强抑激动,与管事核对了交付日期——首批夏季学服需于四十日内交付,秋季学服则可延至八十日。双方在契书上签字用印,此事便算正式落定。
尘埃落定,山长另有事先行离去,留下顾文渊与周老板、婉娘做最后细节确认。管事也拿着契书去办理支取定银的手续,澄心斋内一时只剩他们三人,以及侍立一旁的林大山。
周老板识趣,拱手笑道:“如此,具体纹样绘制与首批染制,还需婉娘姑娘与顾先生再细细核对,务求尽善尽美。我先去与管事处理定银事宜,大山兄弟,可否随我一道,也看看书院景致?” 说着,便对林大山使了个眼色。
林大山看了眼妹妹,见她微微点头,便应了一声,跟着周老板出去了。斋内顿时安静下来,唯余窗外竹叶沙沙,与书案上淡淡的墨香、茶香交织。
顾文渊走到窗边,亲手为婉娘斟了一盏新沏的君山银针,茶水清亮,芽叶直立。“林姑娘辛苦了,饮杯茶润润喉。”他声音温和,将茶盏轻轻推至她面前。
婉娘道谢接过,指尖不经意触到微温的瓷壁。她抬眼,正对上顾文渊望过来的目光。那目光清朗依旧,却似乎比之前多了些难以言喻的专注与欣赏。她心下一动,垂下眼睫,看着杯中载沉载浮的茶芽。
“顾先生思虑周详,所提‘卷草’、‘竹节’之喻,比小女子之前仅从色彩工艺着想,立意更深。”婉娘轻声开口,打破静谧。
顾文渊微微一笑,在她对面坐下,姿态放松了些许:“是姑娘的颜色… 嗯,色彩与工艺,给了顾某发挥的基石。若非姑娘能染出‘雨过天青’这般清透又沉稳的颜色,竹节卷草之纹,附于俗布之上,亦难显其雅。说来有趣,”他目光掠过婉娘放在一旁、用于记录细节的炭笔和自制笔记,“那日在书肆,见姑娘对《南疆草木杂俎》中偏门记述如数家珍,便觉姑娘非同一般。今日见姑娘谈吐见解,更觉……相见恨晚。”
最后四字,他说得清晰而缓慢,目光坦然地落在婉娘脸上。
婉娘执笔的手微微一顿,耳根有些发热,却并未避开他的视线。这些时日在染坊与老师傅们争辩钻研,她早已不是那个轻易羞怯的闺阁少女。她迎着他的目光,嘴角扬起一抹清浅却明亮的笑意:“顾先生过誉。先生于经典中求义理,却能留意草木色彩之微,见解独到,才是真正难得。与先生商讨,如……如沐春风,颇受启发。”她斟酌了一下,用了“如沐春风”这个词,觉得既能表达感受,又不失分寸。
“如沐春风……”顾文渊低声重复,眼中笑意加深,如春水泛开涟漪,“能与姑娘商讨,亦是顾某之幸。日后学服制作中,若有任何需调整之处,或姑娘在染织上有新得,尽可来书院寻我。或者,”他顿了顿,似是随口提起,“府城西街有家‘清味斋’,茶点不俗,尤其荷叶糯米鸡与桂花定胜糕,颇有风味。若姑娘闲暇,或可一同品尝,再论……草木经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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