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眠把那截枣木拐杖靠在墙角时,夕阳正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斜斜的光带。拐杖是新做的,木头还带着淡淡的清香,杖头被他磨得圆润光滑——是给三叔公备的,老人家前阵子摔了腿,走路总晃。
“阿眠,过来看看这个。”娘在堂屋喊他,声音里带着点意外的轻快。
他擦了擦手上的木屑,走进堂屋,看见娘正蹲在樟木箱前,手里捧着个落满灰尘的木匣子。箱子是爹留下的,据说里面装着些“见不得人的老物件”,娘以前总不许碰,今天不知怎的翻了出来。
“你看这锁,都锈住了。”娘用布擦着匣锁,指尖沾了层灰,“刚才挪箱子时差点摔了,没想到把锁扣震开了。”
沈星眠凑过去,木匣盖敞着,里面铺着块褪色的蓝布,裹着些零碎物件:一枚磨得发亮的铜哨、半块缺角的玉佩、还有一沓泛黄的信纸。最底下压着张黑白照片,边角都卷了边,上面是个穿军装的年轻人,眉眼间竟和他有几分像。
“这是你外公年轻时的照片。”娘拿起照片,指尖轻轻拂过相中人的脸,“他当年在部队当通讯兵,这铜哨是他的信物,说吹三声能召集战友;玉佩是你外婆给的定情物,后来打仗时被流弹崩掉了一角。”
沈星眠拿起那枚铜哨,放在唇边吹了吹,“嘀——”的一声清亮长鸣,惊得檐下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哨音里带着股穿透岁月的劲儿,像能把人拉回那些硝烟弥漫的年代。
“这些信呢?”他拿起信纸,字迹潦草却有力,纸页边缘还有些褐色的斑迹,娘说那是血渍。
“是你外公写给外婆的。”娘的声音软下来,带着点怅然,“那时候他在前线,信要走半个月才能到,有时候写着写着就接到紧急集合令,墨水都没干就揣进怀里。你看这封,‘见字如面,战壕里的月光很亮,像你补衣服的线团……’”
沈星眠读着信,指尖触到纸页上凹凸的纹路——那是外公写得太急,笔尖划破了纸,又慌忙用唾沫粘好的痕迹。他忽然想起三叔公昨天说的话:“你外公啊,当年为了给你外婆寄信,冒着炮火跑了三里地,就为了赶上最后一班送信的兵。”
“还有这个。”娘从匣底摸出个布包,解开一看,是块绣着并蒂莲的手帕,针脚歪歪扭扭,像是初学刺绣的人绣的。“这是你外婆绣的,针脚粗得能塞下手指头,可你外公揣了一辈子,临死前还攥着,说闻着上面的皂角香,就像看见你外婆在灶台前忙活。”
沈星眠把帕子凑到鼻尖,果然闻到股淡淡的、陈旧的皂角味,混着樟木的香气,像从遥远的时光里飘来。他忽然想起自己给三叔公做拐杖时,特意在杖头刻了朵小小的莲——原来有些念想,是刻在骨子里的。
“对了,你外公当年总说,他最对不起你外婆。”娘把物件一件件放回木匣,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往事,“有次部队转移,他把外婆绣的帕子弄丢了,急得哭了半宿,后来打了胜仗回去,跪在外婆面前认错,把攒了三个月的津贴全买了花布,说要让她绣个够。”
沈星眠看着娘眼里的笑意,忽然觉得心里暖暖的。他拿起那半块玉佩,对着光看,缺角的地方被磨得光滑,想必是外公总摩挲它。他想起自己小时候,娘总把他的画贴在墙上,哪怕画得歪歪扭扭;想起三叔公总把他做的小玩意儿摆在床头,逢人就夸“我家阿眠手巧”。
“娘,我把这铜哨给三叔公吧。”他忽然说,“他腿不好,以后要是在院里散步,吹哨子咱就能听见。”
娘愣了愣,随即笑了:“好啊,你外公要是知道,肯定乐意。他这辈子,就爱听这哨声唤人呢。”
暮色漫进堂屋时,沈星眠把铜哨擦得锃亮,放进三叔公的口袋里,又帮老人家把拐杖立在床边。三叔公摸着杖头的莲花,笑得眼睛眯成了缝:“阿眠刻的莲,比庙里的菩萨像还好看。”
沈星眠看着老人家鬓角的白霜,忽然明白,那些藏在木匣里的旧物件,那些说不完的老故事,从来都不是被遗忘的过去。它们像铜哨的余音,像玉佩的柔光,在一辈辈人的血脉里淌着,温温的,暖暖的,让每个平凡的日子都有了沉甸甸的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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