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并不是一座砖石砌成的塔。
随着轰鸣声逼近,林书被剧烈的气流刮得几乎睁不开眼,但他还是看清了——那是数不清的汉字。
黑色的宋体、楷体、狂草,像是一只只被强行黏合在一起的蚂蚁,互相咬合、堆叠,强行构建出了这座通天彻地的巨物。
塔身刚一成型,无数张苍白的纸页便如暴雪般喷涌而出,在空中疯狂翻飞。
每一页上都写好了标题,血淋淋地砸进林书的视网膜。
《第一章:卑微的臣服》
《第三章:林书断臂求生》
《终章:永恒的奴隶》
这些文字带着某种不讲理的强制力,硬生生往脑子里钻。
林书感觉大脑像是被塞进了一把烧红的钢锉,原本清晰的记忆开始模糊。
他甚至恍惚觉得,自己真的已经在上一秒跪下,真的为了活命砍断了自己的左手……
“噗。”
林书右眼猛地爆出一团漆黑的墨汁,顺着脸颊滑落,那种冰冷粘腻的触感,像极了某种软体动物正在啃食他的皮肤。
周围忽然亮起惨绿色的磷火。
灰袍艾琳半跪在地,十指飞快地在满是尘埃的地面上刻画。
她从怀里掏出一把干枯的磷火菌,狠狠捏碎撒入刻痕。
绿火腾起,形成一个闭环的“真实之印”,将那些试图钻进他们毛孔里的文字信息硬生生烧成了黑烟。
艾琳抬头,那一向死寂的眼中满是焦急,双手在胸前打出一串快到模糊的手语:这不是幻术!
这是概念级叙事打击!
它们在重写现实!
必须用更强的“存在证明”顶回去,否则你马上就会变成书里的那个奴隶!
林书听得懂,但他做不到。
他的思维正在被撕裂,那种“我本该是个奴隶”的念头如同野草般疯长。
就在这时,手腕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一条沾满鲜血的银丝死死勒进了他的皮肉,那是夜莺的断言之线。
夜莺不知何时已经割破了自己的掌心,将鲜血涂满了丝线。
她脸色惨白,但那双银色的瞳孔却亮得吓人,死死盯着林书正在溃散的瞳孔。
“林书,看着我。”
她的声音不再冷厉,反而带着一种极其罕见的颤抖,那是恐惧,对失去战友的恐惧。
“告诉我,在废弃地铁站,王猛是怎么死的?”
王猛?
这名字像是一根生锈的铁钉,狠狠扎进了林书混沌的脑海。
那个把生的机会留给自己,最后被尸潮淹没的汉子……
那段记忆太痛,痛到任何虚构的文字都无法覆盖。
林书浑身一颤,右眼的墨汁喷涌得更急,但他左眼的焦距终于重新聚拢。
他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得像是吞了炭:
“……我亲手烧了他。”
“那就够了。”夜莺手腕一抖,血线并没有松开,反而勒得更紧,借由痛觉帮他锚定现实,“记住这个痛,这就是真的。”
就在这一瞬,一阵刺耳的、如同老式收音机调频失败的噪音突然在左侧炸响。
滋滋——滋——
那是倒在地上的老油枪。
这老兵痞早就昏死过去了,满脸是血,但那只剩下半截的机械义肢还在无意识地抽搐。
就在刚才,他的手指依然遵循着几十年的战术本能,将那块还没捂热乎的闭言阵残片,精准地塞进了地板的一道裂缝里。
那裂缝下面,恰好连通着这座诡异书房的音频共振层。
原本在空中耀武扬威、正在生成一篇《林书痛哭流涕忏悔录》的巨塔,像是被狠狠踹了一脚的老电视,画面骤然一跳。
那篇《忏悔录》上的文字瞬间乱码,紧接着重新排列,竟然变成了一段荒诞的描述——《震惊!
众神执笔者因截稿日临近而集体提桶跑路》。
巨塔剧烈晃动了一下,那种泰山压顶般的叙事压迫感出现了一丝裂痕。
这老东西……
林书嘴角勾起一抹狰狞的弧度,这点空隙,够了。
他猛地盘腿坐下,一把扯下头顶悬浮的青铜罗盘,双手死死按在上面。
“想写死我?”
林书闭上眼,不再去抵抗那些侵入脑海的文字,而是直接在大脑深处引爆了【万物图鉴】的所有库存。
“全收录项,记忆回溯!”
那一瞬间,无数真实存在过的数据流冲垮了虚构的堤坝。
那是第一次用消防斧劈开丧尸头颅时溅在脸上的腥臭血浆;
那是沙漠蠕虫从脚下钻出时,大地震颤的频率;
那是深海妖鲸在万米水下发出的、能震碎内脏的悲鸣;
那是极寒苔原上,每一口吸入肺里如同刀割般的冷空气……
这些不是文字,不是修辞,是实打实的、带着体温和痛觉的生存实录!
林书以心为纸,以这无数次在生死边缘挣扎的剧痛为墨,在意识海中疯狂书写。
空中那座文字巨塔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原本那些还在生成的“林书下跪”的篇章,突然开始自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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