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教学楼天台的那扇铁门，出现在他们面前。
和夏凡记忆中一样，陈旧，冰冷。
不一样的是，门上多了一把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铁锁。那锁头上的红锈，像是凝固的血，在昏暗的楼道里，显得格外刺眼。
“凡哥，你确定是这扇门吗？”王浩在旁边小声说道，“学校所有通往天台的门都是锁着的，这是规定。没有钥匙，根本就进不去。”
夏凡没有说话。
他蹲下身，伸出手，指尖轻轻地，带着一丝颤抖，触碰到了那把冰冷的锁。
锁身上积着厚厚的一层灰。
很显然，这把锁已经在这里挂了很长，很长的时间了。长到足以让一个人的青春落幕，长到足以让一段记忆风化成沙。
他记得那天，他就是从这扇虚掩的门里进去的。
他记得那场瓢泼的大雨。
记得她站在护栏上的，那个单薄的，仿佛随时会被风吹走的背影。
他记得他讲的那个关于机器人和琉璃鸟的，蹩脚的故事。
记得雨停后，那道绚烂的彩虹。
记得那架承载着他所有梦想和勇气的纸飞机，飞向晚霞的样子。
那些画面，那么清晰，那么滚烫，就像昨天才刚刚发生。
可眼前这把冰冷的，沉默的锁，却像一个面无表情的守墓人，无情地告诉他——
此路，不通。
“不……”
夏凡摇了摇头，像是要甩掉脑子里那些可怕的念头。
“如果……如果仅仅只是锁的话，可以解释为后来换了。”他自言自语，声音小得像在祈祷。
他不愿意，也不能在这里就放弃。
“我们去下一个地方。”他站起身，转身就往楼下走，脚步有些踉跄。
“喂，你慢点！”李夏至皱着眉，跟了上去。
白林秋看着夏凡的背影，推了推眼镜，眼神复杂。
王浩则是一脸担忧，他觉得，他那个无所不能的凡哥，好像……快要碎掉了。
夜色，像一块巨大的，吸饱了墨汁的海绵，缓缓压向这座城市。
一辆出租车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飞驰。
当出租车停在一条被铁丝网和路障彻底封死的路口时，车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那是一条荒废许久的公路。
路面破旧，长满了杂草，一道道巨大的裂缝像丑陋的伤疤，蜿蜒着伸向远方。
栏杆之外，那片巨大的湖泊依旧在月光下闪烁着粼粼的波光，对岸城市的灯火也已经星星点点地亮起。
很美，很浪漫。
一如他记忆中的那个夜晚。
可那条通往浪漫的路，却被彻底封死了。
“夏凡，”李夏至抱着胳膊，靠在车门上，打破了沉默，“这条沿湖公路，在我上初中的时候，就因为地基沉降被废弃了。算算时间，至少有四五年了。”
四五年……
夏凡愣愣地看着前方那片荒芜。
那他骑着那辆快要散架的二八大杠，载着一个女孩，在一片月光下，冲向一场盛大烟花的记忆，又算什么？
一场太过逼真的梦吗？
“怎么会……这样。”他的声音干涩，像是被砂纸打磨过。
“凡哥……”王浩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开口，“要不……我们先回去？”
夏凡没有理他。
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转过头，死死地盯着王浩。
那眼神，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漂浮的稻草。
“王浩，我问你。”
“盛夏杯。”
“你还记得，我们盛夏杯是和谁组的队吗？”
王浩被他问得一愣。
“盛夏杯？不是和张非凡组的队吗？”
“张非凡？”夏凡的脑子嗡的一声。
“对啊，”王浩说着，像是为了证明什么，掏出手机，在相册里翻找起来，“我看看……啊，找到了！你看，这是我们最后在山顶的合照。”
他把手机屏幕递到夏凡眼前。
那是一张在篝火前拍的合影。
照片上，山顶的夜空被绚烂的烟花照亮。
夏凡看到了自己，看到了旁边笑得像个二百斤的傻子的王浩，也看到了那个皮肤黝黑，牙齿很白的张非凡。
他们三个人勾肩搭背，对着镜头比着剪刀手。
背景里，是李夏至，是柳小青，是熊岩，是那些所有在山顶狂欢的，熟悉或不熟悉的面孔。
所有他记忆里该在的人，都在。
除了一个人。
那个在烟花下，说“生日快乐”的女孩。
那个在湖边，被他扑倒在水里，然后笑着反压住他的女孩。
那个穿着湿透的校服，告诉他“你和他们不一样”的女孩。
照片上，没有她的影子。
一丝一毫，都没有。
仿佛她从来，就没有出现在那个夏天。
夏凡感觉自己像是被扔进了真空里，所有的声音，所有的光线，都在一瞬间离他远去。
世界在他眼前，碎裂成无数黑白的像素块。
事后他们还去了其他地方，但无一例外，都和夏凡记忆中的大相径庭。
当一行人回到咖啡馆的包间时，天已经彻底黑了。
窗外的城市，亮起了万家灯火，像一片倒映在夜幕上的，璀璨的星河。
夏凡坐在沙发上，一路上，他没有再说一句话。
他像一个被抽走了所有零件的发条玩偶，安静地，沉默地，失去了所有的动力。
王浩坐立不安，时不时地偷看夏凡一眼，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李夏至也难得地安静了下来，她抱着胳膊，靠在窗边，看着窗外的夜景，眉头微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夏凡。”
白林秋推了推眼镜，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所有的“锚点”，全军覆没。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那个最残酷的结论。
夏凡沉默了很久很久。
久到王浩以为他会突然崩溃，或者突然暴起。
但他没有。
他只是缓缓地站起身，对着他们，扯出了一个僵硬看的笑容。
“今天……麻烦你们了。”
“我先回去了。”
说完，他拉开门，走了出去，他的背影，在楼道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单薄，也有些……仓皇。
“先让他一个人静静吧。”白林秋推了推眼镜，轻声说。
也许，对于一个活在梦里的人来说，最痛苦的，莫过于梦醒时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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