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德镇的春雨总是来得突然。江瓷撑着一把青竹伞,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百年窑神庙的飞檐翘角在雨幕中若隐若现,檐角悬挂的铜铃随风轻响,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
茶会设在庙后的听雨轩。江瓷收了伞,抖落水珠,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伞柄上刻着的二字——这是父亲失踪前留给她的最后一件礼物。她今天本不该来,但陈世荣的邀请函上那句事关令尊遗留的斗彩配方,让她不得不走这一趟。
江小姐来得正好。陈世荣起身相迎,茶褐色长衫上绣着暗纹莲叶,手腕上那串金星紫檀佛珠随着动作轻晃。这位六十岁的茶商是景德镇有名的斗彩收藏家,此刻正笑眯眯地指着茶案上的斗彩莲纹盘:您看这釉色,正德年间的真品,矾红勾勒的莲瓣纹,钴蓝填彩的叶脉...
江瓷的目光却被茶盘边缘的裂纹吸引。那道裂纹极细,像是被人精心修补过,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虹彩。她不动声色地端起茶盏,指腹擦过杯沿——温度不对。正德斗彩的胎体导热性不该这么高。
陈老板最近收了不少好东西啊。坐在角落的陆焰突然开口。这位台商今天穿了件藏青西装,领带夹是枚汝窑天青釉瓷片,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冷光。他慢条斯理地转动着左手无名指上的玉戒:听说连失传的釉里红叠彩配方都找到了?
陈世荣的笑容僵了一瞬。江瓷注意到他右手小指不自然地抽搐,指甲缝里沾着些微红色粉末——是矾红釉料。而更奇怪的是,他左手拇指上却残留着钴蓝色的痕迹。斗彩制作讲究釉下青花,釉上填彩,匠人绝不会同时接触两种釉料。
窗外炸响一声惊雷。陈世荣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他慌乱地去抓茶巾,却碰翻了那只斗彩莲纹盘。瓷盘坠地的脆响中,江瓷看见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嘴角溢出暗红色的血沫。
陈老!众人惊呼着围上来。陈世荣却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直挺挺扑向满地瓷片。他的双手诡异地张开,如同拥抱般将破碎的莲纹盘压入胸膛。一片尖锐的瓷片恰好刺入心口,鲜血顿时浸透了茶褐色长衫。
江瓷蹲下身时,闻到了若有若无的苦杏仁味。她戴上随身携带的乳胶手套——法医的职业习惯让她总备着这些——轻轻拨开死者紧握的拳头。指甲缝里的釉料在血迹中依然醒目:右手是矾红,左手是钴蓝。
都别动!陆焰突然厉喝。他指着陈世荣跌落时撞翻的炭炉:看温度计。
江瓷顺着望去,铜鎏金温度计显示着异常的数字:785℃。这个温度恰好介于斗彩釉下彩(1300℃)和釉上彩(800℃)的烧制区间之间。她猛地抬头,雨水顺着瓦当滴落在她睫毛上,恍惚间仿佛看见父亲在窑火前转身,手里捧着同样裂开的斗彩瓷盘...
【 温杀差机 】
---景德镇窑神庙·子时三刻
江瓷的指尖抚过斗彩莲纹盘的断裂边缘,碎瓷在证物灯下泛着诡异的釉光。她突然捏碎了一块瓷片——细密的釉上彩颜料簌簌落下,在尸检报告上铺开一片猩红。
死亡时间比茶会结束晚了整整两小时。法医老周用镊子夹起死者口腔里的瓷片渣,但胃内容物显示,他确实在茶会上喝过毒茶。
庙堂深处的柴窑突然爆出一声裂响。江瓷猛地回头,看见测温锥在窑壁上投下的影子像一柄歪斜的剑。她突然冲向供桌上的茶具,抓起茶壶对着灯光转动——壶内壁的釉下青花在高温下泛出诡异的靛蓝色。
不是毒药延迟发作...江瓷的指甲抠进壶身未施釉的接缝处,是有人用瓷器温差造了个定时杀人装置。
---刑侦实验室·次日辰时
实验炉里的测温锥正在软化。江瓷盯着监控画面定格的那帧:戴着7501毛瓷釉面面具的黑影,右手小指缺了一截——这个细节让她太阳穴突突直跳。二十年前父亲失踪那晚,她曾在窑厂见过同样残缺的手。
釉下彩要1300度烧制,釉上彩800度就够了。陆焰突然出现在她背后,白大褂上沾着釉料试剂的污渍,如果凶手在茶壶夹层灌入热敏毒剂...
江瓷已经掰断了实验用的测温锥。她突然意识到:斗彩工艺特有的二次烧制,根本就是个完美的延时杀人工具。釉下彩层封住毒药,等茶会结束温度降到800度以下,釉上彩层开裂释放毒剂——就像她先天性痛觉缺失的身体,伤害总是延迟显现。
---古窑遗址·当夜亥时
江瓷踹开温控器配电箱时,铁门上的7501编号正在月光下渗血般发红。她摸到调节钮上有新鲜的釉料粉末——和父亲实验室那本《天工开物》残页记载的配方一模一样。
暗处突然传来瓷片摩擦声。江瓷反手将证物袋里的测温锥掷向声源,听见一声闷哼。追到断墙处只拾到半片带血的毛瓷面具,断面新鲜的碴口闪着铀玻璃般的荧光。
她突然明白凶手为何要选斗彩下手——这种诞生于明宣德年间的工艺,本就是为掩盖官窑血案而发明的。就像她的痛觉缺失症,是基因里自带的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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