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庚抬手掀起车帘一角。
西北的夜风立刻混着食物的香气与酒意卷入车厢,掀起他帷帽下的薄纱。
外面灯火如织,酒旗招摇,骰子撞击声、马蹄声、商贩的叫卖声与行人的谈笑汇成一片浮华的声浪,与军屯那种浸入骨髓的冷寂截然不同。
他望着那片流光溢彩的街景,声音低沉,“咱们离开军屯已有月余,不知那边如今是何光景?”
陆白榆侧过脸,目光在他被薄纱遮掩的侧影上停留了一瞬。
车厢内光线昏暗,看不清彼此的神情。
“大伯这是想家了?”她沉默须臾,唇畔才漾开一抹温和的笑意,
“等图纸交付妥当,我们便向王爷告个假,回去看看。正好,土豆也到了该下种的时节了。”
顾长庚缓缓放下了布帘,将外间的喧嚣与光影一并隔绝。
他轻轻摩挲着那枚已被体温焐得温热的玉佩,唇角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却终究什么也没说。
只是归心,又悄无声息地迫切了一分。
聚宝阁内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金玉珠翠、古玩奇珍流水般地呈上高台,又在热烈的竞价声中各归其主。
二楼雅间垂着疏密有致的竹帘,从内可观外,自外难窥内。
靖王端坐于主位,陆白榆和顾长庚分坐在他两侧。
茶雾袅袅,精致的糕点与瓜果散发着淡淡的甜香,却仿佛与帘外喧嚣隔着一层无形的界。
陆白榆目光淡淡地扫过楼下的浮华,掌中始终端着茶杯,对那些寻常宝物兴致缺缺。
直至侍仆捧上一只锦盒,盒盖掀开的刹那,水晶玉盒里的赤血苓瞬间吸引了全场目光——
根须虬结如龙,赤红底色里隐泛金芒,清冽药香裹着一丝奇异暖意,漫过满堂的喧嚣。
“此乃千年赤血苓!”拍卖师精神一振,朗声介绍道,
“生于极北雪线绝壁,禀天地至阳至纯之气,能祛深寒阴毒、续损毁经脉、固根本、培元气,于重伤久亏、根基受损之体,有夺天造化之奇效。此物罕世,可遇不可求矣。”
场中懂行之人的呼吸明显粗重了几分,目光黏在那抹惊心动魄的赤红上,闪烁着毫不掩饰的渴望。
陆白榆的视线也落在那赤血苓上,端着茶杯的指尖几不可察地收紧了几分。
她空间里奇珍药材无数,但这赤血苓的品相、年份与那股内蕴的生机,着实罕见。
更关键的是,其药性至阳纯正,温和绵长,正是调理陈年旧伤、弥补根基亏损的绝佳圣品。
她眼角的余光,极快地掠过身侧那道沉默的身影。
顾长庚的腿伤虽已愈合,但经脉深处沉积的寒毒与战场留下的暗伤却如附骨之疽,每逢阴雨寒潮便发作起来,疼痛钻心,更令他元气始终难以恢复至巅峰。
此物,恰是对症良药,或许能根除他多年的隐痛。
“起拍价,白银二百两。每次加价,不少于五十两。”
“二百五十两。”楼下有人慢悠悠地应声,带着惯常的试探与谨慎。
“三百两。”另一角落随即跟上,加价平稳,不露声色。
价格缓慢攀升,气氛尚在可控的温吞之中。
拍卖师环视四周,正欲开口催促。
竹帘后,一道清冽的女声骤然响起,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所有嘈杂与喧嚣,“两千两。”
满堂死寂。
所有目光,惊愕的、探究的、贪婪的,齐刷刷地投向二楼那垂帘的雅间。
落针可闻的寂静中,只余拍卖师微微急促的呼吸声。
靖王侧头看向陆白榆,眼底的讶异一闪而过,随即被深沉的玩味与审视所取代。
他指节轻轻叩着扶手,语气听不出喜怒,目光却不着痕迹地在顾长庚身上一掠而过,
“四夫人好大的手笔!两千两白银,就只为这一株草药?”
陆白榆放下手中茶杯,迎上靖王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神色不见丝毫慌乱。
声音却压得很低,仅容帘内三人听清,“王爷明鉴。民妇不通武事,却也深知,边疆安稳所系,在于将士忠勇。”
她坦然地看了身旁沉默的顾长庚一眼,语气肃然,
“我大伯镇守北疆十载,身上每一道伤,皆是护卫山河的铁证。如今沉疴难愈,痛楚缠身,此非一人之私痛,实乃有功将士共同的憾事。”
见靖王神色未动,她的言辞愈发恳切,
“王爷比任何人都清楚,我大伯是什么样的人——他曾独镇北疆,令外敌胆寒,其一身谋略经验、对战局的洞察、乃至在北疆旧部中的威望,皆是血火淬炼的瑰宝。如今他伤病缠身,犹如宝刀蒙尘,利剑锈蚀。”
“王爷欲成大事,西北正值用人之际。调理好他的伤病,让他重现昔日之能,对王爷大业而言,其价值岂是金银可计?”
“民妇今日散尽家财竞拍此药,既是为尽至亲本分,更是斗胆代王爷表明态度——于国堪当大用者,便值得不惜代价保全。”
烛火幽幽,她的目光清澈而笃定,
“此事若传扬出去,将士们知王爷如此体恤功臣、珍视将才,军心必然更固。民妇相信,王爷坐镇西北,定比民妇更懂其中分量。”
靖王静静地听着,指尖在扶手上停止了叩击。
他的目光掠过顾长庚始终沉静无波的侧脸,又落回陆白榆坦坦荡荡的眉眼。
良久,他缓缓靠回椅背,眼底锐利的审视已变成了一种复杂的光芒。
“四夫人思虑深远。”开口时,他语气已缓和了几分,“顾侯乃国之柱石,昔年横刀立马之功,本王亦深为敬佩。若得早日康复,于公于私,皆是幸事。”
他颔首一笑,眼中闪过赞许的光芒,“这银子花得值当。四夫人既处处为本王考量,本王岂能再劳你破费?这银子,本王担了。”
帘外响起了一道脚步声。
少顷,侍者将盛着赤血苓的玉盒恭敬送入。
靖王并未再看那药材,只抬手示意,玉盒便放在了顾长庚身侧的案几上。
陆白榆垂下眼睫,无声地松了口气。
顾长庚锐利的喉结涩然滚动,目光落在近在咫尺的玉盒上,赤红的光泽映着他眼底跌宕起伏的情绪。
但他终究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只是那株价值千金的赤血苓,静静躺在那里,已胜过万语千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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