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庄那家,硬气?呸!老子一梭子过去,全家都老实了……”
“……那婆娘还不肯说‘红匪’藏在哪!……嘿嘿,兄弟们轮流‘伺候’了半宿,最后还不是……”
“……上头说了,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个!咱们就是阎王爷派来的索命鬼……”
林世才坐在冰凉坚硬的床板上,听着那些毫无人性的描述,胃里一阵阵翻搅,浑身冰冷。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这世道,人命竟贱如草芥!他想起了药铺里忧心忡忡的师娘,想起了济仁堂那沉甸甸的招牌,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愤怒在他胸腔里冲撞。他猛地起身,摸出褡裢里一个扁扁的小锡壶——里面装着烈性的本地土烧“地瓜烧”——狠狠灌了一大口。火辣辣的酒液灼烧着喉咙,试图将那彻骨的寒意和窒息的黑暗感压下去。隔壁的喧嚣与残酷,仿佛隔着薄薄的墙壁,狞笑着扑压过来,几乎将他吞噬。
三日后,林世才风尘仆仆返回武所。褡裢里沉甸甸的,是好不容易从赣州几个老主顾手里盘下的药材,党参、黄芪、茯苓等物,虽耗费不菲,总算解了铺子的燃眉之急。然而,赣州之行的所见所闻,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他心头,那些团丁狞笑的嘴脸、血腥的话语,还有沿途关卡盘剥时那种被当成待宰羔羊的屈辱感,让他的脸绷得紧紧的,眼底布满了血丝,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戾气和疲惫。
回到济仁堂,已是薄暮时分。药铺刚落了排门,只留了侧边一扇小门。前堂里点着灯,林蕴芝正俯身在柜台前,就着昏黄的光线细细擦拭着那个用来研磨珍珠粉的玛瑙钵。她的侧影在灯光下勾勒出一道柔和而脆弱的弧线。
听到门响和熟悉的脚步声,她抬起头,眼中瞬间亮起一丝光彩:“世才?回来了!”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如释重负和关切,“路上可还顺利?没遇着麻烦吧?”
林世才放下沉重的褡裢,看着林蕴芝脸上那毫不掩饰的担忧,紧绷的心弦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拨动了一下,路上的冰冷郁结稍缓。他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还好,师娘。药都买到了,就是关口盘查得厉害,耽误了不少时辰。”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那浓重的倦意和心底翻涌的黑暗情绪难以掩饰。
林蕴芝立刻放下玛瑙钵,快步走到灶间,不多时端了一碗尚冒着热气的姜枣茶出来:“快坐下,先喝口热的暖暖身子,祛祛寒气。我让敬禄去给你下碗面。”她将粗瓷碗轻轻放在他面前,几缕发丝不经意滑落额前,带着一种平日里少见的温柔。
那碗热腾腾的茶,那柔和关切的语调,像一股暖流注入林世才冰冷僵硬的四肢百骸。他端起碗,氤氲的热气扑在脸上,模糊了他的视线。他低头啜饮着,姜的辛辣与枣的微甜在口中蔓延,却压不住心底翻腾的浊浪。隔壁团丁的狂笑、无辜者的哀嚎、关卡小吏贪婪的嘴脸……一幕幕在他脑海中翻滚激荡。
“师娘……”林世才放下碗,声音沙哑低沉,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颤抖,“您知道吗……外面……外面真是乱啊……”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赤红的血丝,像是困兽绝望的挣扎,“那些保安团……简直不是人!他们……他们……”他哽住了,那些血腥残忍的话语到了嘴边,却无论如何不忍心、也不敢在眼前这尊洁净的玉观音面前吐露出来。
林蕴芝心头剧震。她看着林世才痛苦扭曲的脸和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再联想到他离开前提到过的风声,外面世界的狰狞面目瞬间扑面而来。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拍抚他的肩背,给予一点微弱的慰藉。可指尖刚触碰到他微凉的灰布长衫,那料峭的寒意和他身体瞬间的僵硬让她自己也吓了一跳,手又触电般缩了回来,尴尬地停在半空。
“都过去了,都过去了……”她只能无力地重复着,声音轻得像羽毛,“回来了就好,回来……就安全了……”这安慰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苍白,连她自己也无法相信。一种巨大的悲凉和对这吃人世道的无力感,沉沉地压了下来。她别过脸去,不愿让他看见自己眼中同样无法抑制的惊惶与绝望。
药铺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那盏电灯嘶嘶的微响,在两人之间投下长长的、纠缠的阴影。林世才胸中那股无处宣泄的悲愤与窒息感,混杂着对师娘那脆弱身影的强烈怜惜与保护欲,如同被压抑许久的火山岩浆,在奔突冲撞。他猛地抓起放在柜台角落的一个小锡壶——那是他跑外时常备的烈酒——拔开塞子,对着壶口狠狠灌了一大口!
粗劣灼热的酒液如同火焰滚过喉咙,烧进五脏六腑。那炽烈的刺激感暂时压过了冰冷的恐惧与愤怒,却像点燃了引信,引爆了另一股压抑更久、更为汹涌的洪流。
“安全?”他猛地放下酒壶,发出一声近乎惨然的低笑,平日里温润清朗的眼睛此刻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死死地盯着林蕴芝,“这世上,哪里还有安全的地方?师父……师父一身好医术,济世活人,不也是……说走就走了吗?”提起师父时,他声音里的痛苦尖锐得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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