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粮了……陈百万……给砍了……”
“……活该!那老狗!”
“……听说……温老板家的田……给插上牌子了……”
断断续续的议论声,像针一样扎进温鸿升的耳朵里。他猛地站起来,冲到门口,想用力拉开门闩冲出去质问,可手指触到冰冷的门栓,又像被烫到一样缩了回来。身体里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他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到地上,双手痛苦地插进凌乱的头发里。
“……我做了什么孽……”他喉头滚动,发出困兽般的低吼,声音嘶哑破碎,“……我一针一线,血汗钱……起早贪黑……买下那几十亩薄田……田租从没多收过一粒……逢年过节……孤寡老人……我送米送面……”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妻子,眼神里是巨大的委屈、茫然和不甘,“……凭什么?凭什么他陈百万鱼肉乡里死有余辜,我温鸿升……我温鸿升勤勤恳恳……也成了他们嘴里的‘地主老财’?!也要被‘分田地’?!天底下……天底下还有没有道理可讲?!”
温周氏只是抱着女儿,肩膀一耸一耸,压抑地啜泣着。女儿被她惊醒,懵懂地睁大眼睛,看着父亲扭曲痛苦的脸,吓得也哇哇大哭起来。孩子的哭声尖锐地刺破了铺子里沉重的绝望。
温鸿升看着哭闹的女儿,又想起柴房里那个刚刚停止呼吸的少年学徒。冰冷的现实像淬了冰的鞭子狠狠抽在他心上。昨夜赖皮蛇的威胁犹在耳边,陈百万暴毙的消息更是让他脊背发凉。反抗?他拿什么反抗?那几杆鸟铳?在昨夜祠堂那风暴般的刀光和人潮面前,恐怕连个响都听不到就会被碾碎!不反抗?难道就任由自己半生心血被“分”掉?像陈百万的粮仓一样,被那些……那些他曾经或多或少接济过、此刻却冲在最前面的乡邻们瓜分?
恐惧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攫住了他,压过了那巨大委屈带来的愤怒。他猛地打了个寒颤,手脚冰凉。活下去……眼下,如何带着妻女活下去,似乎成了唯一能抓住的、冰冷而残酷的稻草。
祠堂门口那片不大的场坪,此刻成了临时搭建的点将台。昨夜暴动时撞断的陈家大门厚重门板,此刻被拖了出来,洗刷掉表面的血迹,勉强拼合着架在几块大石头上,充当了主席台。一面匆忙缝制的红旗被高高挑起,插在祠堂飞翘的檐角上,布料粗糙,针脚歪歪扭扭,那用劣质染料染出的红色在冬日惨淡的阳光下却像一团燃烧的火焰,猎猎作响,刺痛了许多人的眼。
张涤心站在门板上,精赤的胳膊上昨夜搏杀的擦伤已经草草处理过,缠着布条。他目光扫过下方排成歪歪扭扭几排的汉子们。大多数人还穿着昨夜沾满血污和泥土的短褂,手里紧握着各式各样的武器:卷刃的柴刀、沾着泥巴的锄头、豁口的钉耙、几杆擦拭过的老旧鸟铳,甚至还有削尖的扁担和沉甸甸的石头。他们脸上残留着疲惫,甚至有些惊魂未定,但更多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挺直了腰杆的亢奋和灼热。昨夜祠堂里那堆积如山的谷子,此刻已化为一种实实在在的、沉甸甸的力量感,撑起了他们的脊梁。
“同志们!”张涤心的声音洪亮,回荡在祠堂前的空地上,“小澜暴动,胜利了!但这只是个开始!地主老财的根,还没挖干净!陈百万死了,武所城里还有他表兄!汀州府里还有更大的官!他们绝不会甘心!昨夜砍掉的脑袋,流掉的血,就是警告!”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石般的锐利:“所以!上级命令我们:以昨夜暴动的骨干为基础,成立赤卫队第四大队!拿起武器!保卫胜利果实!保卫我们刚分到手的粮食!保卫我们祖祖辈辈只能租种、如今终于属于自己的田地!”
“第四大队?!”队伍里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呼和嗡嗡议论,每个人的眼睛都瞬间亮了起来。赤卫队!这名字本身就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荣耀和力量!昨夜他们是走投无路的暴民,今天,他们就是堂堂正正的赤卫队员了!阿水激动地用拳头砸了一下自己的胸膛,张老蔫紧紧握着手中的钉耙,感觉那冰冷的铁器仿佛也有了生命,微微发烫。
张涤心双手虚按,压下声浪,目光锐利如电:“现在,宣布第四大队建制及干部任命!”
他身旁,林桂生跨前一步。这位昨夜带头撞开祠堂大门、亲手剁翻两名护院的猛将,此刻神色肃穆,脸上那道新鲜的刀疤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狰狞。他手里拿着一份墨迹未干的简陋名单,字迹潦草,显然是匆忙写就。
“支队长:张涤心!”林桂生的声音如同重锤落地。
“副支队长:林桂生!”
队伍中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吼声和掌声。张老蔫也用力拍着巴掌,干瘪的胸膛起伏着。
“第一班班长:刘思久!”林桂生继续念道。
刘思久站在前排最右侧,微微挺直了胸膛。
“第二班班长:罗华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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