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仁堂临街的两扇沉重杉木门板,“吱呀”一声被从里拉开,打破了巷口的凝滞。傅鉴飞披着一件洗得发白、肩部微微磨出毛边的靛蓝大褂,站在门槛内,眉宇间沉淀着常年与病痛、生死打交道留下的、挥之不去的倦意。他习惯性地抬眼望了望巷子尽头,目光穿透浓雾,投向那一片在混沌中若隐若现、起伏不定的山峦暗影。
“唉,”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消散在冰冷的雾气里,“这世道,不缩着点,如何安宁?”
“缩着?” 林蕴芝绕过堆满药材的高高木柜走了出来,那身素净的斜襟青布衫洗得有些发白,袖口挽了几道,露出半截结实的小臂。
她抬眼看向丈夫:“鉴飞,我们守得住这铺子里的安稳,是因为药能救人命。可武所县这么大,山里头那么多村子,多少人家半夜里孩子烧得滚烫,跌打损伤疼得发昏,连口像样的汤药都讨不到?多少人因为拖得太久,小病熬成了大病,大病……就没了。”傅鉴飞沉默地望着妻子眼中那灼灼的光亮。
“现在泽生在那儿掌柜,岩上收支是正常,还有些盈头”林蕴芝在他对面坐下,拿起桌上那本厚厚的、纸页早已泛黄卷边的账簿,轻轻翻开。她的指尖划过一行行墨迹深浅不一的记录,停在一个标记着“存余”的小小数字上。
“这世道,兵荒马乱,靠缩着头,就能太平?再乱的世道,人也要活命,也要治病!再说了,” 她抬眼,目光炯炯地直视丈夫,“正因为乱,才更要站稳脚跟。我们在那些靠着水路,药材进来方便的地儿,开个小分号,既能就近收些新鲜的山货草药,也能让山里人少跑几十里冤枉路。本钱……我们挤一挤,再设法周转一二,省着点,总能支撑起来。”
傅鉴飞的目光落在账簿那微薄的“存余”数字上,只觉得那寥寥几笔竟有千钧之重,终究没有再出言反对。
济仁堂大堡分号的筹备,艰难得如同在布满荆棘的悬崖峭壁上攀爬。
林蕴芝的身影变得越发频繁地出现在那座喧嚣的圩场码头。她不再乘坐傅鉴飞为她雇的那顶相对安稳的青布小轿,常常是一身利落的短褂布裤,脚下踩着厚实的千层底布鞋,像一个真正为生计奔波的妇人,在大堡体湿滑泥泞、坑洼不平的卵石街道上穿行。街市永远充斥着一种令人神经紧绷的嘈杂。挑着沉重山货的苦力们粗哑的吆喝声,卖柴人扁担吱呀吱呀的呻吟,铁匠铺里叮当作响的打铁声,还有卖油条稀饭的小贩那拖长了调子的叫卖,声浪混杂着骡马粪尿和劣质烧酒、油炸食物的气味,在潮湿的空气里翻滚发酵,形成一种独特的、属于底层码头的喧嚣。
林蕴芝对这一切恍若未觉。她那双仿佛蕴藏着无尽力量的眼睛,锐利而专注地扫过一间间临街的铺面。她在寻找,寻找一个位置适中、租金又不会压断济仁堂本就纤瘦脊梁的铺面。这过程充满了拉锯与试探。本地房东们看她是外乡来的妇道人家,又操着开药铺这种在他们看来带有几分神秘色彩的行当,眼神里混杂着好奇、轻慢,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防备。
“陈老板,”林蕴芝站在一间临街铺子的门口,对着个穿着绸布马褂、吸着水烟筒的矮胖男人,语气不卑不亢,“这铺面前后透光不足,靠里那面墙返潮得厉害,墙根都渍出水印子了。这样的地方存放药材……怕是容易霉变虫蛀,风险太大。您这价钱……”
陈老板慢悠悠地吐出一串烟圈,眯缝着眼,拖着浓重的本地腔调:“傅家嫂子,不是我要价高。这大堡上,寸土寸金啊!你打听打听去,哪间铺子不是这个数起?开药铺嘛,就得在位置好的地方。” 他伸出胖短的手指比划了一个数字。
林蕴芝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眼神却丝毫不见退让:“陈老板,药材讲究的就是个‘真’字,药性差了分毫,人命关天。这铺面瑕疵明摆着,价钱自然也要讲讲‘真’。您看这样行不行,租金按您说的八成半,但保底的租期,我们签三年?长短相抵,大家都实惠。”
就在林蕴芝与本地商人周旋、一点点为大堡的药铺根基添砖加瓦之际,一个意料之外的机会,如同山间倏忽闪现的晨光,落到了济仁堂的头上。
一日,邻近双溪镇的乡绅何守礼,带着满身仆仆风尘和几乎掩饰不住的焦虑,亲自赶到了武所县城的老济仁堂。他一进门,顾不得擦去额角的汗水,对着正在给一位老妇号脉的傅鉴飞便道:“傅先生!救命如救火!我家老父中了恶风,口眼歪斜,手脚抽搐,双溪镇上那几个郎中束手无策,药吃了不见效,反倒……反倒愈发沉重了!都说您傅家济仁堂有真本事,请您千万走一趟!”
傅鉴飞刚将一脸忐忑的老妇送出门,闻言立刻起身,一边吩咐伙计准备药箱,一边冷静问道:“多久了?何时起的病?有无呕吐?”
“前天清晨还好好的,午饭后在院子里侍弄花草,忽然就说头晕,接着半边身子就麻了,嘴也歪了说不出话……”何守礼急急道,“吐倒是没吐,就是手脚冰凉,人昏昏沉沉,唤不大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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