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李掌柜从汀州府回来,说这杂志在读书人中很流行。傅鉴飞指着另一版面上关于广州平民夜校的报道,还有这些新式学校,教的不再是四书五经,而是算学、格致...
林蕴芝的手指轻轻点在那篇报道上:我在东京时见过这样的学校。他们教女子识字、算账,甚至还有生理卫生课。她的声音低了下来,善贞妹子她们没有机会上上学...
傅鉴飞摇头打断了她。
善贞只是依着自己给他教点认字,能够写自己的名字,看一些帐本。林蕴芝不仅能读能写,还会说几句英语和日语,拿着字典,还能看些柯林斯医师带来的医学书。
门口的风铃突然响起,一个穿着藏青色学生装的年轻人走了进来。傅鉴飞认出这是县里新式学堂的黄老师,去年刚从福州师范毕业。
傅大夫,我爹的风湿又犯了,想请您去看看。黄老师摘下帽子,露出剪得极短的头发。
傅鉴飞点点头,示意林蕴芝去准备出诊的药箱,随口问道:黄老师近来可好?学堂里还太平?
勉强维持。黄老师叹了口气,保安队上月又加征了教育捐,说是要买枪保境安民。五个学生家里交不起,退学了。他的目光落在柜台上的报纸上,突然眼睛一亮,傅大夫也看《新青年》?
只是略有耳闻。傅鉴飞谨慎地回答。
黄老师却兴奋起来:我在福州时每期必读!陈独秀先生说得太好了,要救中国,必须请来德先生和赛先生——就是民主与科学!他压低声音,听说广州那边孙中山先生正在筹备北伐,要打倒军阀...
黄老师!傅鉴飞厉声打断,慎言!他警惕地看了眼门外,几个挑担的农夫正好奇地往里张望。
黄老师讪讪地住了口,但眼中的热忱未减。这时林蕴芝提着药箱出来,黄老师看到她手中的听诊器,又来了精神:林夫人也用西洋医疗器械?
略懂皮毛。林蕴芝微笑着将听诊器放进药箱,比不得中医的望闻问切。
傅鉴飞注意到她说这话时嘴角微妙的弧度。上次给县太爷的姨太太看病,林蕴芝就是用这西洋玩意听出了心脏杂音,而他把脉半天只诊出个肝气郁结。
黄老师帮着傅鉴飞背起了药箱。路上,黄老师滔滔不绝地讲着福州见闻——电灯、电话、汽车,还有学生们组织的爱国会。傅鉴飞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掀起了波澜。他从十六岁继承父业经营济仁堂,二十年来守着这一方天地,以为熟读《黄帝内经》《伤寒论》便是医者本分。可自从结识了柯林斯医师,加入了基督教,接触了那些闪着冷光的金属器械和精确到毫克的药片,他开始对自己笃信的一切产生了怀疑。
黄老先生的风湿是老毛病了,傅鉴飞开了桂枝附子汤,又取出几片西药阿托品结晶粉:疼得厉害时服半片,能缓解肌肉痉挛。
傅大夫也懂西医了?黄老先生惊讶地问。
略知一二。傅鉴飞含糊地回答,不自觉地想起柯林斯医师的话:傅,中医经验丰富,但缺乏科学依据。西医或许粗暴,但经过实验验证。
回程时经过县衙,墙上新贴了告示,一群人在围观。傅鉴飞走近一看,是《防疫布告》,说是部分地区爆发虎列拉疫情,政府发布防疫命令,要求清洁水源、隔离病患。
黄老师在旁边冷笑:鸦片禁不住,又来瘟疫了。
傅鉴飞没有接话,但心里明白,这个国家正处在巨大的漩涡中,各种灾害,灾难也不汤,新旧思想的碰撞已经无可避免地波及到了武所这个山区小县。
回到济仁堂已是晌午,桂生正在给一个农妇把脉。傅鉴飞注意到他手法生涩,显然心不在焉。等病人走后,桂生犹豫地开口:师傅,我想...我想去福州读书。
傅鉴飞的手停在药碾上方:读书?
黄老师说福州有新式医学堂,教的是系统的西医知识。桂生的眼睛亮得惊人,我想学真正的人体解剖,学细菌学说,学外科手术...
胡闹!董婉清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你师傅待你如子,教你医术,供你吃穿,你就是这样报答的?
桂生涨红了脸,却倔强地站着不动。傅鉴飞放下药碾,突然觉得无比疲惫。他知道桂生的心思,就像他年轻时也曾向往山外的世界。不同的是,他那时没有选择,而现在的年轻人面前突然出现了无数可能。
吃过午饭再说。他最终只说了这么一句。
午饭桌上的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董婉清不停地给桂生夹菜,仿佛这样就能留住他;林蕴芝则若有所思地搅动着汤匙;桂生低着头,扒饭的动作机械而急促。
傅鉴飞的思绪飘到了更远的地方。他想起了上个月从汀州府回来的商人带来的消息:上海的工人开始罢工;北京的学生在游行...这些消息像一粒粒种子,落入他这片干涸已久的土地。
不经意间,徒弟桂生都长大了。也该考虑他的事情了。药铺还得招个学徒才是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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