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产过程持续了大半天。暮色四合时,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终于撕裂了紧张焦灼的空气,宣告着一个新生命的降临。
“恭喜傅老爷!恭喜夫人!是位小少爷!母子平安!”稳婆满脸堆笑地将包裹好的婴儿抱出来。
傅鉴飞小心翼翼地接过襁褓,看着那红扑扑、皱巴巴的小脸,一股巨大的暖流瞬间涌遍全身,冲散了连日来因时局动荡积压在心头的阴霾。这是他的第五个孩子,也是林蕴芝的第一个儿子。窗外,是改旗易帜、前途未卜的新朝代;屋内,是血脉延续、生机勃勃的新生命。这奇妙的对比让他百感交集。
“好,好……”他连声道好,眼中竟有些湿润。
董婉清也凑过来看孩子,脸上挤出笑容:“是个俊小子,像他娘。”她转头对虚弱的林蕴芝道,“妹妹辛苦了,快好好歇着。”
林蕴芝疲惫却满足地笑了,目光温柔地落在儿子身上:“谢姐姐操劳,谢老爷挂心。”
傅鉴飞轻抚着婴儿柔软的发顶,沉吟片刻,道:“生于光复之后,万象更新之际。此子……就叫‘善辉’吧。愿他秉性善良,亦能如光辉般,照亮己身,福泽他人。” “善辉”二字,既蕴含了传统对德行的期许(善),又暗含了对新时代光明的向往(辉),更寄托了一位父亲对幼子在乱世中安身立命的深深祈愿。
善辉的满月酒办得简单而温馨。恰在此时,傅鉴飞被推选为武平县议会首届乡议员的消息也正式公布了。推选他的,主要是城中的普通商户、手艺人以及一些受过他恩惠的乡民。在他们眼中,傅大夫医术高明,不嫌贫爱富,还懂些“洋派”的东西,为人又稳重正派,是最合适代表他们说话的人。
新成立的县议会设在县公署旁原县丞衙署改造的议事厅里。第一次全体会议,气氛就与傅鉴飞想象中的“代民议事”大相径庭。知事李德明端坐主位,意气风发地宣讲着都督府(此时福建都督为孙道仁)的新政:废除苛捐杂税(但需重新厘定税则)、兴办新式学堂、整顿警备、推行剪辫放足……
然而,他的宏图大略很快遭遇了现实的阻力。
“李知事!”一个洪亮的声音打断了李德明的发言。发言者是坐在前排右侧的一位老者,身着绸缎长衫,面容清癯,眼神却颇为锐利。此人正是武平第一大姓——丘氏的族长丘瀚文,亦是拥有良田千顷、山场无数的地方巨绅,在清季便有功名,是传统士绅的领袖人物。“您所言废除旧税,立意虽好。然则地方兴学、办警、修桥补路等诸般公务,无财不行。若仓促废除旧制,新税如何厘定?标准何在?由何人核定?此非慎重不可!”丘瀚文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他环视一周,不少乡绅代表纷纷点头附和。他们最关心的,是自身田产利益在新政下是否受损,以及地方事务的主导权是否还在他们这些“老成持重”者手中。
坐在左侧几位穿着新式学生装或中山装的年轻人立刻反驳。为首的是在福州法政学堂肄业归来的赵明——正是当日亲手组织枪决恩枫的那位教员。他霍然站起,言辞激烈:“丘老先生此言差矣!旧税乃清廷盘剥百姓之枷锁,积弊已久,岂可再留?新政方张,百废待兴,正宜快刀斩乱麻!厘定新税,可由县政府会同议会,参酌地方实情,聘请新式人才公平议定。岂能因循守旧,畏首畏尾?地方治理,理当顺应共和潮流,岂容少数人把持?”他口中的“少数人”指向性非常明显。这些年轻的新派知识分子,大多家境尚可,接受过新式教育,对旧秩序充满憎恶,渴望打破以丘氏宗族为代表的传统士绅对地方的垄断,成为新政权的参与者和受益者。
议事厅内顿时分为壁垒分明的两派。丘瀚文一方强调“稳妥”、“秩序”、“地方传统”,以保护乡梓安宁为由,实则维护既有利益格局;赵明一方则高喊“革新”、“进步”、“共和精神”,言语间充满理想主义激情,却也带着几分年轻气盛的偏激。双方争执不下,议题从税收、治安、教育,一直扯到剪辫放足的执行力度(丘派认为应劝导为主,赵派主张强制执行),会议厅内唾沫横飞,吵嚷之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傅鉴飞坐在靠后的位置,眉头紧锁。他穿着半新不旧的长衫,在一群或绸缎华服或新式服装的议员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听着那些高谈阔论,心中却不断浮现出药铺里那些贫苦病患的脸:交了租子便无隔夜粮的佃农,手指变形仍要日夜织布的老妇……他们需要废除的,岂止是那几项明面上的捐税?更需要改变的,是压在头上的田租、高利贷,是缺医少药的困境。然而,双方争论的焦点,似乎离这些最底层民众的疾苦很远。丘派关心的是自己的田租能否顺利收取,赵派则更关注如何将新式机构和名目引入地方,建立自己的话语权。至于“民权民生”,更像是一个华丽的、被各取所需的招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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