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山下。董家老宅檐下那盏早已被油污熏得昏黄的防风灯笼,在浓重的夜色里,如豆般摇曳着微弱而固执的光。那光点,在素云惊魂未定、泪迹斑斑的脸上跳跃,映出她眼中死灰复燃般的、一丝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的希冀,以及深不见底的茫然。
安顿好了素云母子。大概了解了下她这些年的经历。说是跟着戏班在闽赣两地游走,后来班主得病死了,二班主接手后,重新整理了戏班,素云也被卖给赣县的一个单身汉。素云生了孩子后,单身汉意外去世,在家也无法立足,只得出来乞讨,没想到会在湘水湾碰到金光。
太久的往事,金光也想不太起来了。但他想让素云在这里住下来,想着自己也有能力让他们在这里住下来。正是素云的到来,榨油坊显得更加急迫。
金光站在湘水湾的后山坡上,晨雾缭绕,远处山峦如黛,溪水潺潺流过山谷。他手捧一册《天工开物》,翻至一章,反复研读。师父傅鉴飞曾告诉他:油茶果压榨成油,不仅是营生,更是养民之道。如今山上的油茶树渐次挂果,若不及时处理,果熟落地,便是浪费。
他合上书,目光投向山脚下的溪流——水流湍急,若能借水力驱动榨具,必能省去不少人力。金光记得师父说过,光绪年间,福州马尾船政局曾引进西洋水轮技术,虽然后来因战事搁置,但民间工匠早已学会仿制简易水车。若能请来懂行的匠人,未必不能成事。
正思索着,身后传来脚步声。
金光哥!小满气喘吁吁地跑上山,董伯公叫你快回去,县衙来人了!
金光心头一紧。自甲午战败后,朝廷税赋日重,地方官吏更是巧立名目盘剥百姓,此番来人,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他快步下山,远远便见几个身着青色官服的人站在董家老宅门前,其中一个留着八字须的瘦高男子正翻着一本册子,嘴 里念念有词。董伯公站在一旁,面色凝重。
这位就是金光少爷吧?那瘦高男子抬眼打量着他,皮笑肉不笑,在下县衙户房书吏赵德福,奉上峰之命,核查各乡田亩税赋。
金光拱手行礼:赵大人辛苦,不知有何指教?
赵德福眯着眼,手指在账簿上点了点:董家名田产四十亩,油茶林二十亩,按新颁税则,每两丁银和每石粮米税中加征钱200文,还有果捐,合计十八两。另,听闻你要建榨油坊?坐贾捐每年五两,需先行缴纳。
金光眉头一皱。前些年朝廷为筹措军费,增设厘金税,现在陈宝琛修漳厦铁路,又要增加税捐。什么盐税、茶税、糖税、印花税、赔款捐、地捐、随粮捐、房捐、坐贾捐、铺捐、纸捐、果捐等等,地方官员又层层加码,百姓早已不堪重负。他压下心中恼怒,故作恭敬道:大人明鉴,油茶树尚未收成,榨油坊也仅是筹划,实在无力缴纳。
赵德福冷笑一声:没钱?那好办,拿田契抵税。
董伯公闻言,身子一晃,差点跌倒。金光连忙扶住他,沉声道:大人,可否宽限些时日?待秋后收成,定当补缴。
赵德福哼了一声,甩袖道:十天之内,若不见银子,便查封山场!说完,带着几个衙役扬长而去。
董伯公长叹一声:这世道……朝廷败了仗,却要百姓掏银子填窟窿!
金光安慰道:伯公别急,我来想办法。
傍晚,金光独自沿着溪流向上游走去。这条溪水从后山深处流出,水流湍急,两岸多是陡峭石壁,唯有一处拐弯处地势平缓,且溪床宽阔,正是设水车的绝佳位置。
他蹲下身,捧起一捧溪水,冰凉刺骨。夏日水涨,可驱动水车;冬日水枯,如果靠人力蓄力都不现实啊,还是得修个水坝。他想起师父曾提过,闽西山区早有利用水力磨坊的传统,若能借鉴,必能事半功倍。
正沉思间,身后传来一声咳嗽。金光回头,见是村里的老木匠陈三爷。
金光少爷,是在看水势?陈三爷叼着旱烟杆,眯眼笑道。
金光起身行礼:三爷,我正想在此处建一座水车榨油坊,不知您老可有高见?
陈三爷吐出一口烟,蹲下来捡了根树枝,在泥地上画了个圈:水车得建在这儿,水流最急。不过……他顿了顿,这活计不小,得请几个懂行的工匠。
金光点头:工钱好说,只要活儿稳当。
陈三爷笑了:我有个远房侄子,在汀州府做过水磨坊,手艺不错。你若信得过,我写信叫他来。
金光大喜:那再好不过!
三日后,陈三爷的侄子陈水生带着三个徒弟风尘仆仆地赶到湘水湾。陈水生三十来岁,粗壮结实,一双布满老茧的手掌显示他常年与木石打交道。
金光少爷,这水车榨油坊,我在汀州建过三座。陈水生拍着胸脯道,只要料备齐,一个月内必能完工。
金光带他实地勘测,两人蹲在溪边,陈水生用炭笔在纸上勾画草图:水车得用硬木,最好选樟木或楠木,耐水泡。榨油用的石碾,得去寻乌县城石匠铺定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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