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婉清看着傅鉴飞如此煎熬,连忙扶他坐下:“飞哥,你先别自己吓自己。叔父为人和气,做事一向稳妥,又在京城盘桓多年,总有几分人脉和机敏。现在朝廷行在往山西去,也许他听到风声,会想办法跟着往西边避难了?”虽这样说,但她自己也知道这番话多么苍白无力。兵荒马乱,消息断绝,吉凶难料。
“但愿……但愿如此……”傅鉴飞颓然坐回凳子上,双手紧握着茶杯,指节泛白,那杯中微凉的水面映出他布满阴霾的脸庞。院外的阳光依旧明晃晃的,院内的平静却已荡然无存。那份清晨的宁静被彻底撕碎,国家风雨飘摇的巨响,伴随着对远在千里之外血亲命运的深切恐惧,如同沉重的枷锁,牢牢锁住了他的心脏。他看着窗外峰市还算平静的街巷,想起租来的这个小院,恍然觉得这暂时的安稳如同水月镜花,不堪一击。
“这乱世……”傅鉴飞喃喃自语,胸腔里翻涌着无力感,目光却渐渐转向药铺的方向,“我得……更努力些才行。多攒点钱,多备点药。无论将来是留下还是想办法寻人,手里有粮、有药、有钱,总归是多一分活路……叔父,您可千万、千万要活着……”声音低沉,带着这个即将天崩地裂的时代下,一个小人物所能发出的最沉重祈祷。
新婚的欢愉如同被狂风卷走的尘埃,转瞬间便被这铺天盖地的家国之忧彻底淹没。
傅鉴飞第一次无比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在这个药铺的支撑起的体面、租来的小院里的安稳,与千里之外那座正在燃烧的京城之间,那细若游丝、随时可能断裂的联系。
峰市难得的冬阳,懒洋洋地透过董家院落的雕花窗棂,却驱不散堂屋里弥漫的沉重。董老板独自坐在八仙桌旁,面前一壶烧酒,一盘没动过几筷子的卤味,他原本精神矍铄的脸庞蒙上了一层晦暗,鬓角似乎一夜之间添了不少霜色。昨日噩耗传来,那批倾注了大半心血、即将送往省城交货的上好红木板材,竟在离峰市不到五十里的河道上被劫了!那伙新冒出来的悍匪行踪诡秘,手段狠辣,据侥幸逃回的脚夫说,领头的是带着极重粤地口音的生面孔,正是那一拨从广州府流窜过来的亡命之徒。
董老板损失惨重。多年积攒的银钱,大半都压在这批料子上,眼看年关将近,债主要登门,匠人工钱待结……饶是董老板见过大风大浪,此刻也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无力。
“阿爸。”傅鉴飞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切。他和董婉清一同走进来,看到岳父形容憔悴的模样,心中也是一紧。董婉清快步上前,默默为父亲斟上一杯热茶。
“来了。”董老板勉强扯出一丝笑容,声音有些沙哑,指了指旁边的凳子,“坐吧。陪我这老头子喝两杯闷酒。”他拿起酒壶,又给自己满上一杯,仰头饮尽,那辛辣滚烫的液体似乎暂时压下了胸口的郁结。“咳……老啦,这点风浪竟……呵。”
“阿爸说哪里话!”傅鉴飞连忙接过话头,“是那帮杀千刀的贼寇太猖狂!这世道……”他叹息一声,顺势接过董老板递来的酒杯,“朝廷鞭长莫及,地方上又只顾自保。商路竟成了这般光景,真真是……”
“乱局啊!”董老板放下酒杯,重重拍了下桌子,那见过大世面的精明与坚韧终于在酒精和危机的双重刺激下重新点燃,“鉴飞,你且说说,这阵子的报纸所写的,还有这路上所见,是何光景?”
傅鉴飞神情凝重:“阿爸,前几日的最新消息,西太后与皇上到了西安。洋人的军队,据说一部分留守京津,另一部分正沿着北运河进犯山西,打到了娘子关!还有南边,听闻也不太平,拳乱余波未平,各会党、流民啸聚山林。我们这岭南粤北看似偏安,但水路陆路的劫道越闹越凶,年初李中堂到达广州,只有短短的半年时间,平均每个月的处决人数高达近万人,黑帮乱党都四处逃离避难,前几年的广州起义,朝廷力量大受打击,溃兵、团勇甚至地痞流氓没了约束,全成了祸害!峰市地处要冲,眼下还好,可洋船若沿江而上,或是北方乱军继续南压……”
董老板手指敲击着桌面,眼神锐利地分析:“正是这话。匪盗不过是疥癣之疾,真正的劫难还没来!八国占了京城,这口恶气总要找地方出。清廷若是议和,少不了又是割地赔款!钱从哪里来?还不得一层层摊到咱们头上?何况……”他压低了声音,“这天下人心惶惶,官府威信大失,保不齐就要起大乱!峰市是商埠,也是水陆码头,一旦兵锋所指,或者大规模难民涌来,便是首当其冲的是非之地!躲过了今日的匪,未必躲得过明日的兵,或是更大的乱子!我们做生意的,最怕这种悬在头顶的刀子。”
他看向坐在一旁、面色忧虑的女儿婉清,又看向沉稳的女婿傅鉴飞,缓缓说道:“鉴飞啊,我这一大把年纪,又是本地坐商,董家根基都在这里,说走不易。但你们年轻人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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