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婉清将药篓往诊桌上一放,狗点耳草独有的清冽混着山雨气息瞬间弥散在药味浓重的空气里。她二话不说,利落地挽起袖子,朝正在快速分拣药材的傅鉴飞道:“我去烧水煎药,您配药。”
傅鉴飞迅速抓称着仅剩的黄连、黄柏,目光却不由自主飘向灶间。董婉清正蹲在灶台前,手执蒲扇控制着火候,火星噼啪飞溅,烫在手背上,她却似毫无知觉,只全神贯注地盯着罐中逐渐翻涌滚沸、颜色由浅转深的药汁。
“药好了!”她小心翼翼地端起滚烫的药碗,吹了吹热气,递给急切等待的张阿婆,“阿婆,务必让狗蛋趁热喝下。若还不止泻,明早再来!”
张阿婆千恩万谢地接过药碗,小心喂孙子喝下小半碗。不多时,孩子原本痛苦的哭嚎渐渐止息,蜡黄的小脸泛起微弱的红润。张阿婆眼泪纵横,连连磕头:“多谢郎中救命!多谢婉清姑娘……”
董婉清长舒一口气直起身,眼前猛地一阵发黑,身子晃了几晃几乎栽倒。傅鉴飞眼疾手快扶住她单薄的肩膀,强行将她按在椅子上,语气带着心疼与责备:“你这是累狠了!”
几日后,一场急雨过后疫情稍缓。这日午后,金光出门给几家不便前来的病患送药去了。药铺难得清静几分,傅鉴飞让董婉清试着开一张简单的药方。董婉清捏着狼毫笔杆,手指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师父,我……我怕写错了。”
“无妨,”傅鉴飞温和地站在她身后,俯身贴近她的肩头,目光落在笔尖,“写错何妨?另开一张便是。要记住,病家性命人心,远比一张药方贵重万分。”
董婉清深吸一口气,稳住手腕,在素净的方笺上落墨写下:“党参三钱,白术二钱,茯苓二钱,甘草一钱”——这正是傅鉴飞传授于她的补益脾胃基础方“四君子汤”。
“写得不错。”傅鉴飞指点着“甘草”二字,“此味需特别注明‘炙甘草’,蜜炙过后,其性转温润,更利中和补益。”他宽厚的手掌覆上她执笔的纤纤素手,引着她的笔锋在“甘”字旁添上一个代表炮制火候的符号,“……便如人生,有些情意,需得文火慢煎,方能将甘甜滋味一寸寸渗入骨血心髓之中。”
董婉清感受着他温厚掌心传来的暖意和淡淡药香,恍惚间忆起初入药铺那天,不慎跌落木簪被他弯腰拾起的模样。那时,他的手亦是这般温暖,带着阳光的气息与草药的芬芳。
“师父,”她忽然轻唤出声,声音微颤。
“嗯?”傅鉴飞抬眼。
董婉清转过头来,脸颊霎时飞起两片红云,宛如屋檐下初绽的石榴花,眸中闪烁着期冀的亮光:“阿婆……阿婆同我说过,‘合婚’讲究八字相契,更似配伍良药,讲求药性相生——就如黄芪配当归,气血双补;人参配枸杞,滋肾养阴……那……您与我,”她声音愈轻,却字字清晰,“药性……可……可配?”
傅鉴飞闻言,眼角的细纹瞬间舒展,漾开浓浓的笑意,那笑意暖融融的,仿佛盛满了整个夏天的明媚阳光。
他静默了一瞬,轻轻拉开诊桌最下层的抽屉。抽屉深处,静静躺着一只小巧的红木盒子。他取出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枚玉佩,通体翠绿、温润无瑕。他复又轻轻合上盒盖,然后,执起董婉清的左手,小心翼翼地将那只玉佩,放在董婉清手上“这是我离开家乡时,母亲亲手给我的。你带着,可以辟邪。”
傅鉴飞指尖抚过盒子光滑的木质表面:“这里面……是我这些年攒下的一些银元宝,不多,也不知……不知够不够一份体面的聘礼。”他抬眼,目光真挚地看着董婉清,“你且等我,待我再攒够两条‘小黄鱼’(金条),便风风光光去董家提亲!”
董婉清一只手轻扶桌沿,并未去看那红木盒子,只是凝望着药铺门外那棵高大的木棉树。暮色中,木棉树枝桠间,又是一年花开时节,朵朵红花灼灼盛放,热烈得如同跳跃的火焰。
她低下头,指尖轻轻摩挲着胸口上冰凉的玉佩,轻声应道,声音轻软却无比清晰:
“好。”
“我等你。”
后院里,那只常年煎药的瓦罐又“咕嘟咕嘟”响起,悠长的声响与蒸腾的药气氤氲开来。傅鉴飞凝神细听,只觉自己胸腔中的心跳声,竟与罐中药汤滚沸的节奏渐渐合拍——像极了春末时节那绵绵的雨点,轻轻,又沉沉地,一滴,一滴,尽数落入药罐汤底,将寸寸光阴,熬煮成世间最为滋补浓稠的情意良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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