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太阳像淬火的铁球，悬在箭楼之上，将包铁城门晒出暗红的血锈色。三十余架床弩的绞盘绷紧到极限，对准了木林关前的来者，牛筋弦在高温中发出细微的崩裂声。护城河刚刚注水，表面漂着层桃花的残骸，夹杂着枯木和灰尘，被水下暗流撕成缕缕胭脂绸。
姬瑞清罕见地穿戴全甲，在一众虎贲的簇拥下缓缓上前。
吊桥缓缓放下，姜临单骑相迎，也穿着铠甲。为表示尊重，他在外面裹了一件红色的丝绸披风，掩盖铠甲上的肃杀之气。
“天齐姜临，参见大周天子。”披甲之士不跪，姜临在马背上以军礼见。
而拒马回话，也代表了他的傲气。
姬瑞清微微皱眉。
他很清楚姜临的军事才，当年姜临阵斩敌将的情形还历历在目。
“你既然愿意称孤一声天子，想来还愿意做大周的臣子。今日最后问你一句话，降不降？”
姜临没有正面回答，只强调，“陛下，天齐从来没有反叛大周。”
“把圣谕摔在地上、驱逐天子使臣、剿灭使团的事，你怎么解释？”
“先说剿灭使团的事，不是我做的，是木林关守将苏鹏擅自行动。他就在这里，陛下可愿一见？”
不等姬瑞清说话，他挥了挥手。
苏鹏被五花大绑，提了上来。
姬瑞清看着那张愤怒的脸，没有说话。
姜临问道，“苏鹏，将你擅自剿杀使团的事，如实招来！”
苏鹏回答道，“身为臣子，怎堪国君受辱！其余的，我已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陛下，您听到了吧？”
“原来天齐的将士，心中只有姜氏而没有天子。”姬瑞清感慨道，“世风日下，人心如此。”
苏鹏回答道，“你也配说这样的话？我吃的的天齐的俸禄，没有拿你姬家的粮食；我堂堂七尺男儿，凭什么心中要有你？你是什么惊绝天下的奇女子吗？”
“快闭嘴！”姜临怒斥道，“闭上你的臭嘴！”
顾承章想笑又不敢，把牙齿咬得吱吱响。
“管教不严，是臣的过错。”姜临还是在尽力争取，说道，“陛下，我回去一定严加约束。”
姬瑞清微微点头，说道，“他是你的臣子，没有你的许可，他怎会有这么大的胆子？东窗事发，又把他推出来顶罪。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姜临，你好歹也是一方诸侯，怎会如此行事？”
姜临深吸了一口气，淡淡道，“既如此，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战场上见吧。”
两方谈判破裂，各自回营。
姜临站在城头，居高临下，等着姬瑞清来攻。
姬威先到前线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他先在后方深挖壕沟，宽一丈，深半丈，立起木墙和箭楼，夯实防线，立稳脚跟，基本杜绝对方绕后偷袭的可能；然后昼夜不停，全力修葺攻城器械，主要是投石车、吕公车、攻城弩、井阑和云梯，辅以少量填壕车、攻城锤等装备。
“投石车入位，攻城弩准备。”
随着姬威的呐喊，令旗兵不断挥舞，一座座投石车从营中推出，到达指定阵地
一群群光着膀子的高大战士合力转动绞盘，在马匹的配合下，上千斤的配重箱缓缓升起，准确嵌入卡销。
部分抛竿上放置的不是石块，而是硫磺、油、硝石等混合物，以陶罐装载，外裹油布，发射时点火。落地即炸，且在地上剧烈燃烧，可以有效焚毁守城器械，并造成一定伤亡和混乱，并且对守城士兵形成极大心理压力。
“预备~~~放！”
姬威的令旗劈开灼热空气的刹那，数十架投石车同时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配重箱轰然坠落，抛竿以恐怖的速度将死亡抛向城墙，燃烧的陶罐在空中划出赤红轨迹，和石头一起如同流星般掠过苍穹。陶罐在箭楼顶端炸开，飞溅的硫磺火浆淋在几名弩手身上，他们顿时变成惨叫的火团，从三丈高的城堞栽进护城河，在水面炸起沸腾的蒸汽柱。
石屑纷飞，砸碎了几架床弩，弩手闪避不及，脑浆和断肢飞的到处都是。
投石车分作三排，第一排发射完成之后，立刻转入装填；姬威根据第一次齐射的效果，对第二次齐射的角度进行微调，而第三排不仅可以调角度，配重箱也可以适当增加或减少。
也就是说，姬威的打击会越来越精准，越来越有针对性。
姜临也有投石机，不过体积较小，虽然占据地理优势，射程反而不及对面。
“什么人造的投石机？”姜临皱眉道，“怎么能抛这么远？”
参军回答道，“禀大王，据说天子曾经召墨家巨子墨同入宫，并在太学宫住过一段时间。由此看来，应该是此人手笔。”
“蠢货，为什么不早报？”
参军愕然。太学宫为天下修行者正统发源地，哪个修行者去都是正常的；姬瑞清有时候一天召见十多个修行者，无法进行详细的监视。要知道，那是在洛邑，暗桩活动是非常危险的。
姜临烦躁踱来踱去，指望着姬瑞清早点进攻。
可姬瑞清似乎看出了他的企图，虎贲死活不上，只不断用投石机砸向城墙，没个消停的时候。
这一砸就是近两个时辰，有的投石机已经磨断绳索，需要重新更换。
于是姬瑞清叫停了投石机，全部重新更换绳索，涂抹油脂，补充火罐和石块。
守军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看对方的样子，还要继续投石，那岂不是猫在城头等死？
“大王，怎么办？”参军着急地问道。
姬瑞清不上人，姜临便只有两个选择，一是让城头守军撤出，减少伤亡，血肉之躯扛不住沉重的石块，也挡不住熊熊燃烧的烈焰；二是打开城门，与对方野战，并伺机烧毁攻城器械。
可两个方案都有风险。贸然下城，姬瑞清抬着云梯一个冲锋就可以上墙，丢城的可能大大增加；野战的话，就等同于放掉守军的地理优势不要，血拼到底。有便宜不占，岂不是等于吃亏？
他摩挲着下巴，举棋不定。
“大王，快拿主意吧，他们的绳子换好了。”
“姬威存了多少火罐？”
“不知道。但有士兵来回搬运，一时半会应该搬不空。”
姜临深吸一口气，走出了行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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