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顿穿着柔软的浅蓝色睡衣,像一只被套进精美布袋的小动物,跟着愚人金穿过长长的走廊。羊毛地毯吸走了所有脚步声,只留下壁灯在墙上投下的温暖光晕,以及愚人金清朗的声音,耐心地介绍着每一扇门后是什么,他说,“那是父亲的藏书室,那是安娜的绣房,那是通往花园的露台……”
“这里是琴房。”愚人金推开一扇厚重的橡木门,里面有一架黑色的三角钢琴,琴盖打开着,乐谱凌乱地摊在谱架上。“我弹得不好,父亲总说我把巴赫弹得像战马奔腾。”
诺顿站在门口,目光扫过那些黑白琴键。
“想试试吗?”愚人金问。
诺顿摇头,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睡衣袖子。他对这些“上层世界”的玩意儿本能地警惕,它们太干净,太易碎,与他格格不入。
“没关系,”愚人金并不在意,关上门,自然地牵起他的手,“来,带你去看看我真正拿手的。”
他说的“拿手的”,是指书房里那副巨大的、用彩色碎石和贝壳镶嵌而成的边境地图,是他花了一整个夏天完成的;是指马厩旁他亲手搭建的、虽然歪斜却异常牢固的小木工台,上面还放着未完工的、打算送给安娜的小鸟屋;是指他藏在枕头底下那本被翻得卷了边的冒险小说,里面夹着用野花压成的书签。
他分享的不是昂贵的物件,而是他的时间、他的笨拙、他的热爱。他教诺顿辨认地图上那些奇怪的地名,手指划过蜿蜒的河流:“这里据说有会唱歌的泉水,我总想去找找看。”他手把手教诺顿如何使用刨子,黑发少年的手覆盖在诺顿微凉的小手上,稳稳地推过木料,刨花簌簌落下,带着松木的清香。他甚至在夜晚,等宅邸安静下来后,偷偷打开手电,给诺顿读小说里骑士与恶龙搏斗的章节。
诺顿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听,看,偶尔在愚人金热切的注视下,发出一个简短的音节,或点一下头。他像一块干燥的海绵,沉默地吸收着这一切——哥哥指尖的温度,哥哥话语里的笑意,哥哥身上永远干净的、好闻的气息……
他学得很快。如何用银质的餐具而不发出刺耳声响,如何在铺着洁白桌布的餐桌前挺直背脊,如何回应安娜关切的询问而不透露太多关于“过去”的细节。他蓝色的眼睛观察着,评估着,模仿着。他发现,当他微微低下头,让睫毛在脸颊上投下小片阴影,用那种放轻的、略带迟疑的语调说话时,愚人金眼里的怜爱会格外明显。当他在晚餐后主动帮忙收拾自己的餐盘,安娜会露出欣慰的笑容。当他“不小心”流露出对某本书或某个摆件的细微好奇时,第二天那样东西常常会出现在他房间的小桌子上。
这是一种全新的“狩猎”。猎物不是面包或栖身地,而是更温暖、更柔软、也更危险的东西——归属感,或者说,所有权。
他想要成为愚人金世界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就像那些地图、小鸟屋和冒险小说一样自然存在。
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
愚人金刚刚结束一节令他头痛不已的拉丁文课,随后立刻和老师说了再见之后,便小跑着找到了正在树荫下看蚂蚁搬家的诺顿。
“诺顿!走,带你去个地方!”
他不由分说地拉起诺顿,穿过花园的侧门,沿着一条林荫小径跑向庄园的另一侧。那里是杰克的庄园,与坎贝尔庄园相邻。杰克是愚人金年龄相仿的玩伴兼“竞争对手”,两家是世交,两位少年在赛马、击剑、甚至背诵诗歌等一切事情上都要暗暗较劲。
他们在一个开满蔷薇的篱笆墙边找到了杰克。后者正懒洋洋地躺在吊床上看书,栗色的头发在阳光下像镀了层蜜,听到动静后,抬起一双略带讥诮的眼睛。
“啧,瞧瞧谁来了。”杰克慢悠悠地坐起身,“拉丁语的变位格背完了,愚人金少爷?”
愚人金毫不在意他的调侃,胸膛挺得高高的,把一直安静跟在他身后的诺顿往前轻轻一推。
“杰克,看!”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的骄傲,“这是我弟弟,诺顿!”
阳光下,诺顿金色的头发几乎在发光,袖子也被挽起了两折,露出细细的手腕。他依言抬起蓝色的眼睛,看向杰克,眼神干净,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初见陌生人的拘谨,像林间突然被惊动的小鹿。
杰克愣了一下,目光在诺顿和愚人金之间扫了个来回,挑了挑眉:“弟弟?你什么时候多了个弟弟?”他放下书,走近几步,打量着诺顿,“从哪来的?”
“他就是我弟弟!”愚人金的语气斩钉截铁,仿佛这是宇宙间最不容置疑的真理。他伸出手臂,占有性地揽住诺顿瘦小的肩膀,将男孩更紧地贴在自己身侧。“父亲带回来的,以后就住我们家了。诺顿特别乖,学东西很快,还会帮我给小鸟屋刷漆。”
杰克听着,脸上的讥诮渐渐被一种更复杂的表情取代。他看着被愚人金紧紧护在臂弯里的诺顿,看着黑发少年那双亮得惊人的浅灰色眸子里纯粹的、毫无阴霾的喜悦和炫耀,又看了看诺顿那低垂的、显得无比顺从的睫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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