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钟敲响，象牙白的塔楼在晨曦中泛起金光。
伊莱在第三声钟响前睁开双眼，如同过去四千多个日子一样。他赤脚踩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走到雕花拱窗前，轻轻拉开厚重的丝绒窗帘。晨光涌入，将他纯白的睡袍染成淡金。
“愿光明与今日同在。”他对着初升的太阳低语，唇角弯起恰到好处的弧度。
两名侍从准时敲响房门，捧着圣子的晨礼服饰静立两侧。伊莱伸展双臂，任由他们为他褪去睡袍，换上那套繁琐的礼服——先是丝质内衬，然后是绣有金线的白色长袍，最后是缀着细小晶石的外披。
“今日圣堂外已有近百名信徒等候，伊莱大人。”年长的侍从一边为他整理袖口，一边禀报。
伊莱轻轻点头，笑容不变：“光明神的慈爱从不辜负虔诚之心。
穿过连接寝宫与主教堂的长廊时，伊莱的脚步不疾不徐，长袍下摆在身后轻轻摆动，像一道流动的光。墙壁两侧镶嵌的彩绘玻璃将阳光切割成斑斓色块，投在他的身上，随着他的移动变幻色彩。他曾偷偷给这些玻璃起过名字——那片蓝色的是“冬日冰湖”，红色的是“夕照玫瑰园”，绿色的是“禁忌森林”——尽管他从未亲眼见过这些景象。
圣堂大门在他面前缓缓开启。
唱诗班的颂歌适时响起，管风琴的低鸣震动空气。伊莱步入圣堂，他走向那尊光明神雕像下方的位置，阳光透过圆顶的天窗，正好照亮他站立的地方，仿佛神只亲手为他打下一束追光。
信徒们跪坐在下方，眼中闪烁着期盼的光芒。伊莱抬起手，开始晨祷。
“光明驱散黑暗，指引迷途……”
晨祷结束后，他开始接受信徒的祈求。
一位农妇为病重的丈夫祈求治愈，伊莱将手放在她的额头，轻声吟诵治愈祷文。当淡淡的金光从他指尖流淌而出，农妇喜极而泣，亲吻他的袍角。他不知道她的丈夫是否真的会痊愈，教廷的治愈术时灵时不灵，但没人会向圣子汇报失败的消息。
一个商人祈求生意兴隆，伊莱为他祝福；一位少女祈求心上人的爱慕，伊莱赠予她一枚“爱情圣印”。每个人都带着忧虑而来，带着希望离去。
“您是光明神赐予我们的指引，伊莱大人。”一位老信徒紧握他的手，泪眼婆娑。
伊莱微笑着抽回手，指尖在长袍上不着痕迹地擦过。那只手粗糙且布满汗渍，触感久久不散。
午间休息时，他被允许在教廷花园独处片刻。这是伊莱一天中唯一不需要面对他人的时间。
他在玫瑰丛中停下，假装欣赏那层层叠叠的白色花瓣，手指却悄悄探向茎秆上的尖刺，一滴血珠从指尖渗出，在阳光下红得刺眼。他迅速将手指含入口中，铁锈味在舌尖蔓延。
这是真实的，至少这一刻是真实的。
“伊莱大人？”园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伊莱转身，脸上已恢复那抹完美无瑕的微笑：“光明神的造物如此精妙，连保护美丽的尖刺都设计得恰到好处。”
园丁受宠若惊地低下头，没看见伊莱悄悄将染血的指尖藏入袖中。
下午是指定经文学习。伊莱坐在藏书室的高背椅上，面前摊开的是《光明神谕》第七卷——他早已倒背如流。他假装专注阅读，目光却飘向窗外，追逐着天空中自由飞翔的鸟群。
“伊莱大人对飞行生物感兴趣？”大主教的声音突然响起。
伊莱心头一紧，但笑容没有丝毫动摇：“我在思考，这些生灵不敬神明却仍能自由翱翔，想必是光明神无差别慈爱的体现。”
大主教欣慰地点头：“您能有这样的领悟，不愧是神选之人。”
伊莱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掩盖了眸中的情绪。神选之人——从他五岁被选为圣子起，这个词就成了他的枷锁。他还记得那个改变他命运的下午，一道阳光穿透彩窗，正好落在他身上，教廷高层欣喜若狂，宣布这是神启。
那时的他还不知道，那道阳光将永远定格在他的人生中。
傍晚时分，他需监督教廷救济品的分发。贫民排成长队，依次领取面包和草药。伊莱站在不远处的台阶上，保持着慈悲的微笑，向每个领取者点头致意。孩子们不敢靠近，却又忍不住偷看金色的头发和蓝的眼睛。
“他真像天使。”一个母亲低声对怀中的孩子说。
伊莱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僵硬。天使，神的信使，没有自我意志的工具。多么贴切的比喻啊。
夜幕降临前，他最后一次前往圣堂做晚祷。空荡荡的殿堂里，只有他的脚步声和烛火噼啪作响的声音。他跪在神像前，嘴唇机械地念诵着祷文，目光却落在神像底座的一道裂缝上。那道裂缝很小，几乎无人注意，但他知道它在那里。
就像他灵魂深处的裂缝。
回到寝宫，侍从帮他卸下沉重的礼服，换上轻薄的睡袍。当房门终于关上，伊莱走到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金发蓝眼，完美微笑，活脱脱一尊教廷精心雕琢的雕像。
他抬手，抚上了自己的脸颊，然后，一点一点地，让那训练了七年的笑容从脸上褪去。
镜中的少年瞬间变得陌生。没有笑容的伊莱，眼神空洞，嘴角自然下垂，整张脸写满了他不愿承认的疲惫与厌倦。
只有这一刻的真实只属于他自己。
“愿光明与明日同在。”他低声说。
然后吹熄了蜡烛，躺在过于柔软的床上，闭上眼睛，等待着黎明的到来，等待着又一次完美无缺的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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