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玄离去后,良久。
乔慕别缓缓出声,声线沙哑滞涩。
“影一。”
“你听见了吗?”
阴影处的人影动了动,将头触地,不言。
——
雪夜将尽,天光未启。
乔慕别掀开锦衾。
缓慢移动下榻。
墨丸也跟着滑下来。
殿内炭火将熄,寒气渗入。
那无处不在的降真香已冷,只剩灰烬的苦涩。
他燃起香。
行至书案,拿起笔,沾了沾备好的梨花汁液。
遇热显形,遇水则化。
一封,寄去北境。
“北境苦寒,兄戍边辛劳,孤念之。
然国事为重,望兄保重,待来年春暖,或可归京一叙。”
他数次以手虚按小腹,眉心微蹙。
“京中亦雪深三尺,闭户难出。然寒冬虽酷,反刍旧日所得。去岁兄自北境寄回之‘地椒’,本已封存,今冬取以烹茶,竟觉丹田生暖,旧恙稍抑。太医亦云:‘此物生于苦寒,性温而韧,能固本培元,安摄气血。’想来万物禀气而生,各承其地、此物既离北土,犹存温烈,实属难得。弟效其法,日饮一盏,虽身处冰窟,竟觉腹中……渐稳。”
“ ‘飞光’已奏,然闻者非人。 ”
“ 此间‘星轨’将缚。”
写至此,笔尖颤抖,他短暂闭目,喉结快速滚动。
深深嗅了一口殿内的降真香气,才缓缓睁眼。
“ 江南松塔,或成遗韵;北地箫声,望自珍重。 ”
“边关可偶现狼烟,然规模当止于‘惊扰’,不可成‘边衅’。”
“松柏之质,经冬犹青。”
“每至夜深,常对北而望,恨不能生双翼,飞渡关山。然弟深知,兄之志在霄汉,非困于宫阙之属。今……犹望兄如北地苍鹰,振翅高飞,莫为风雪所阻。他日若得……同渡严冬,当再与兄共猎北邙,纵马弯弓,一醉方休。”
落款:无签名,仅画一瓣被雪压弯的 梨花。
一封,明月殿。
锦囊封存,并一柄宁安所赠金丝楠木扇。
以素帕包裹,素帕一角有灼烧痕迹。
“闻华清宫旧友,性如棠棣,质若冰雪。”
“然今上意,似欲移栽此株于东庭,恐非其本愿,亦损棠棣之华。”
“瞻望宫阙,涕零如雨。唯愿父后,保重贵体,或可……为棠棣,留一线春晖。”
最后补了一句。
“闻华清宫柳氏女温婉,然性如蒲柳,恐难承东宫风雪。父皇美意,儿臣战栗。然思及宁安幼时于箭亭落泪之状,尤在目前。”
殿内墨丸喉咙里的咕噜与落墨交织,窗外有风雪呜咽。
最后一封……玉阙阁。
写前,他将一枚松塔木铃置于案头,手指无意识地拨弄,发出断续轻响。
写时,数次停顿,笔尖悬在纸上,墨滴落下,晕染成团。
他看向案桌上的干枯秋菊。
最后仅写一行。
旧约不忘,盼助一臂。
写完后,他不用火漆,而是取出一小截降真香,就着烛火点燃,将烟缓缓呵在未干的墨迹上。
将信笺对折,再对折,折成一个尖锐的箭镞状。
在他折好“箭镞”信笺后,墨丸用鼻子轻轻碰了碰那尖锐的角,然后抬头看他,发出一声极轻的“咪呜”?
他揉了揉墨丸的脑袋。
“影一,送它去百草苑,找白侯。就说……东宫病气重,恐染了它,托吴兴侯照料几日。 ”
“它性畏寒,却爱逐光。望侯爷莫让它冻着,也……莫让它离火太近。”
他将三封信交给影一,凝视影一的眼睛:
“ 这些信……若到不了,便是天意。若到了…… ”
他停顿,咽下后半句,只道:
“ 去吧。 ”
影七接过那三封信时,手稳如磐石,但指尖相触的刹那,传来一丝低于体温的凉意。
影一抬起眼,极快地瞥了一眼面前太子殿下略显苍白的脸。
那一眼里,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他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对方单薄的寝衣、虚按小腹的手,最终落在那扇透进寒风的窗棂上。
没有请示,没有多余的话。
“咪!”
在墨丸尚未反应过来的瞬间,影一已如一道真正的影子般滑向窗边,动作快得没有一丝风,将窗户无声而严密地合拢、闩死。
最后一丝呜咽的风声也被掐灭。
做完这一切,他重新回到乔慕别面前,依旧垂首:
“殿下病体,风寒,大忌。”
他顿了顿,补充道:
“请保重。此身……关系甚大。”
然后,他将那三封信仔细纳入怀中最贴身的位置,抱着墨丸,不再看任何可能的表情。
影一躬身欲退时,他忽然极轻地又问一句:
“影一,你说……北境的风声,此刻是什么味道?”
影一的喉结似乎微微滚动了一下。
他依然没有回答,但在他转身离去、融入风雪的前一刹,他的脚步迟疑一瞬——仿佛想回头,又或者,只是想再确认一眼那立在窗前、即将被无尽风雪吞没的单薄身影。
影一携信与猫离去。
乔慕别独立窗前,看着墨丸的小小身影消失在雪幕中。
他推开窗。
雪裹着冷意,浸入眼底。
缓缓抬手,接住几片飘入窗棂的雪花,看它在掌心化为一点冰凉的水渍。
雪人……
春阳……
消融。
了无痕迹。
雪落无声,棋局已入终盘。
执子者,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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